暮春正午的阳光和盛夏一样热烈,本就遥远的归途,又被堵在路上。我望着后视镜里被妻子抱在怀里的女儿哭得浑身发颤,额头上的汗珠把胎发粘的一绺一绺的,仿佛要把整个春天都哭碎在这狭小的车厢里。妻子第三次把女儿最爱的玩具递过去仍止不住哭闹时,我感觉这次准备了数周的返乡计划注定要泡汤了。
掉头时车轮碾过路边的掉落的樱花,坐在副驾驶的弟弟在划着手机,忽然说:“要不坐高铁回去吧?”他亮出购票界面时,烟台站-临沂东。我突然想起刚来烟台时那张被我用荧光笔圈出的海岸线。“要不我坐公交陪你一起去烟台站?”话刚说出口,自己都愣住了。
他们都说烟台最美的公交是17路,其实从我家门口到火车站的10路公交车路线也和17路略有重叠,尤其是莱山芝罘的海岸线,基本是一致的。
我带着弟弟卡在10路公交车到站的点下楼,刚到公交站牌,10路公交车像条绿色的海豚鱼游进站台。为什么说是绿色,因为车身印的是最近抖音特火的“绿杰清纯”的广告,可能这个店的老板不是烟台本地人,要不然用烟台话读一遍,属实不敢想象。
正午的太阳把座椅晒得发烫,弟弟提溜着包坐在我旁边。 当车辆驶过烟台大学北门时,整片大海突然撞进车窗。波光粼粼的海面像被谁撒了把碎钻,一对对小情侣站在木栈道上,女生的裙摆兜满海风,男孩的眼里盛满世界。某一个瞬间,我仿佛回到了他们的年纪。
一转弯就到了黄海明珠,明珠塔在正午阳光下像支银色火箭携带卫星,球形的明珠的玻璃折射出彩虹光晕。公交车在滨海路缓行时,我看见塔下排队的队伍蜿蜒如蛇,年轻父母们背着卡通水壶,孩子举着棉花糖在人群缝隙里穿梭。卖海螺的老伯坐在树荫下,我仿佛听见贝壳风铃在他头顶叮咚作响,声音混着海浪,恍惚间竟分不清是自然还是人工的韵律。
渔人码头的人潮更甚。欧式建筑的尖顶刺破蓝天,木栈道上挤满拍照的游人。有穿汉服的姑娘提着裙摆追海鸥,也有红衣大妈们挥舞丝巾摆出千手观音的造型。将自己置身于欧式建筑的照片里,仿佛来到中世纪的欧洲,穿越时空,也穿越了地点。
虞美人广场的郁金香已经谢了。但其他的花儿却开成了片,像打翻的调色盘,橘色、紫色、红色的花朵在风里摇曳。穿碎花裙的小女孩追着泡泡奔跑,彩色肥皂泡撞碎在花儿花瓣上,溅起细小的虹光。虽然我叫不上花儿的名字,可这一刻,她却是最美的花。
东炮台一闪而过,忍住了下车去看看那两头海豹的冲动,下一站又后悔没有下车,真的很想看看海豹基地的海豹们是否真如抖音上那么可爱。
月亮湾的月亮老人依然伫立在海这头,只不过今年的他身上的爱情锁和祈福绳更多了,任务也更加艰巨。各地的情侣来烟台的第一站很多都是月亮湾,就像南京的鸡鸣寺一样,来这里祈福自己的爱情,也希望月亮老人能保佑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所城里老街的青砖被磨得发亮,公交车减速时,我看见临街的城楼,这古老的历史并没有置身于时间之外,反而和时代接轨,既有老世纪胭脂店的传承,也有新时代首饰店的创新,而城楼下的海鲜干货摊晒着成串的鱼干,咸腥味混着樱花香,却酿成独特的海滨味道。
这一个小时的路程,终于到了被无数人吐槽的火车站,在除了冬天外的季节还是很大气磅礴的。送弟弟进站后,弟弟回头对我说,我替你回家看看老家的风景吧,回来讲给你听。
返程的10路车空了大半。手机振动起来,父亲发来视频请求,听着我说不回去的事情,电话那头沉默半天只是说到,我都已经买好你们爱吃的菜了,半晌后又说到,一切以孩子为重。挂断电话后我把目光对准窗外流动的海岸线,轻轻推开车窗,海风灌进车里,带着潮湿的咸味,恍惚间竟像是老家院子里那株老槐树开花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