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霜降那天,我爹蹲在窑洞口抽旱烟,望着沟口一串小黑点叹气:“北京娃娃要来抢咱口粮哩!”我才八岁,趴在酸枣树根数人头,数到第七个就花了眼——那个穿绿军装的女知青,辫子比生产队驴尾巴还长。
知青在打谷场搭灶做饭,全村娃娃都跑去看热闹。艾老师拿着铁皮水舀敲搪瓷盆:“娃娃们排排坐,教你们唱新歌!”她嗓门又亮又脆,教我们唱《我爱北京天安门》。我蹲在石碾上学驴叫,她往我嘴里塞了块水果糖,甜得我差点咬到舌头。
最稀罕的是高知青那个带玻璃罩的闹钟,到点就叮铃铃响。春耕时他学赶牛耕地,把“驾驾”喊成“加油”,老黄牛一撅屁股把他顶了个四脚朝天。我爹蹲在地头笑得直拍大腿:“这城里娃比牛还犟!”
姜知青整天背着画夹满山转,把豁牙的二丫画得跟仙女似的。腊月里给五保户王婆糊窗户,冻得手指通红。王婆抹着眼泪说:“闺女这手比窗花还巧。”后来她给公社画梯田,县里干部举着画说:“陕北还有这么俊的山疙瘩!”
1976年地震震塌了村小窑洞,艾老师抱着课本在麦场上课。下雨天我们挤在草棚里,听她讲"北京城有座桥,比咱沟里河宽十倍"。知青回城那年,她把攒了八年的粮票都换成铅笔,每人发三支:“往后往北京写信,邮票钱我包了。”
前年清明回村,看见村口立着“京京小学”石碑。当年吃糖的野小子当了校长,她留下的拼音课本还在用。新老师问:“书页都黄了咋不换?”我翻开封面指给他看:“瞧这‘知识改命’四个字,艾老师当年拿钢笔写的。”
昨天孙子在平板电脑上翻出老照片,指着穿绿军装的姑娘问:“这是哪个网红?”我摸着发黄的老照片说:“这是给咱穷山沟栽文化树的人,比啥明星都金贵。”山桃花年年开得旺,就像知青教的山歌,在黄土坡上一辈辈传着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