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谷雨节气，库尔勒迎来了乙巳年的第一场雨。肆虐多日的风沙终于收敛了坏脾气，没了以往的嚣张气焰。弥漫在空中、吸附于花草上的尘埃被一夜洗礼，回归土壤臣服于大地。“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梨城清早，远山如黛，春水含情。远望皑皑雪山，近听潺潺春水。一夜风雨，落英缤纷，地面铺了一层厚厚的色泽淡雅的地毯。纯白的梨花和淡绿的榆钱被雨清洗，落了一地。当晨光还悬在新叶的尖梢时，孔雀河已经醒了。它绕过青灰色的岩石阶梯，把春阳挼成碎金，一路叮叮咚咚往下流，一路欢歌，滋润万物。
我走下台阶蹲下身，指尖触水纹的刹那，整座天山的清凉都漫进了骨血——这是谷雨时节独有的馈赠，连春风都带着草木抽芽的脆响。
梨花正在溪岸上演一场盛大的告别。粉白的花瓣旋着圈坠进流水，像谁把云揉碎了撒进人间。有两三片落在我展开的手心里，薄如蝉翼的纹路里还凝着晨露，恍惚是春天留下的指纹。忽然有蝴蝶掠过水面，翅尖沾着的花粉落在波纹上，便成了会流动的星子。
顺着河岸往上走，蒲公英在草坡上举着绒绒的小伞。风来的时候，整座山坡都在轻轻摇晃，那些白色的种子便乘着光的翅膀起飞，有的落在青苔斑驳的石头上，有的停在野豌豆紫色的花穗间，我忽然想起小时候追着蒲公英奔跑的自己。原来，时光从未真正远去，它只是藏在了每一朵愿意飞翔的绒毛里。
正午的阳光穿过梨树林，在泥路上投下铜钱似的光斑。拐过一道弯，整片麦田突然撞进眼帘——新绿的麦秆顶着尚未灌浆的穗子，在风里翻出层层叠叠的浪。田埂边的刺莓开着小白花，花瓣上停着一只蓝蜻蜓，翅膀半透明，像一块被溪水洗过的玻璃。远处传来布谷鸟的啼叫，尾音拖得老长，把春天的午后浸得愈发慵懒。我的头顶被晒得暖乎乎的，困意袭来，真想躺展在梨花树下沐浴阳光午眠。
黄昏是从楼顶开始漫下来的。淡金色的光裹着归巢的鸟群，给青瓦白墙的楼群镀上了一层暖边。远处的蔬菜大棚有炊烟从平房黛瓦间升起，混着柴火与新麦的香气，在湿润的空气里轻轻摇晃。我坐在楼上窗口的吊床里晃悠，看暮色像一幅渐渐晕开的水墨画，把远处的山影、近处的石桥都晕染成了朦胧的青灰色。
芳菲四月，丁香绽放。下楼散步，轻嗅花香。月亮升起来时，河水变得愈发清亮。不知谁家的灯盏在对岸忽明忽暗，像落在人间的星星。我踩着被夜色铺设的石板路往回走，听见虫鸣在草丛里此起彼伏，忽然明白春天从来不是某个具体的日子，而是无数个这样的时刻——是花瓣落在掌心的重量，是麦浪漫过视野的舒展，是暮色里那盏为晚归人留着的灯。
夜深时又落了细雨，沙沙声敲打着窗棂。我摸着枕边干燥的梨花标本，忽然懂得所有的盛放与凋零都是自然的诗行。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就像奶奶和妈妈的爱，悄无声息。此刻的雨，正轻轻叩击着土地，让那些藏在泥土里的梦，在某个清晨带着露珠，重新长出嫩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