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邻近乡镇的朋友家回来,顺道回了趟老家,没提前跟家人打招呼。到家一看,铁将军把门,打电话给父亲,老人家正在地里给自留地浇水,答曰:“家里钥匙在老地方,你先开门,我马上回来。”说完匆匆挂断了电话。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父亲说的“老地方”在哪里?再打电话,父亲不接了,估计正在回来的路上,我只得在家门口等。
少顷,父亲到家门口了,远远望见我,问我怎么不去家里,我说找不到钥匙。父亲笑着说:“不是告诉你放在老地方了吗,怎么找不到呢?”
父亲走到院门边的围墙某处,用手在墙体上扣出半截活动的砖头,从砖缝里掏出家门的钥匙。一瞬间,父亲的举动勾起我沉睡的记忆——是了,进门的钥匙一直是塞在这里的!
打我记事起,乡下人家的钥匙向来是不带在身上的。在地里干活,蹲下、站起,一不留神钥匙就会弄丢。小孩上学,都把钥匙挂在脖颈上,晃晃悠悠。
以前乡下的房子大多是砖砌成的,为了省钱,一般不用水泥抹平,时间长了热胀冷缩,有时候砖头就会有活络的地方。藏钥匙的地方是特意挑选的,门两侧的墙缝里是最常用的地方。平平无奇的砖头,嵌在墙中乍看与旁的无异,只有主人家知道,某块砖头后面藏着进门的“通行证”。
除了门边的墙缝,窗台上的杂物间也是藏钥匙的地方。农村房屋的窗子是木头窗框,嵌着划割好的四块玻璃,窗台上有间隙,有人家在窗台上放置了许多杂物,钥匙就藏身其中,不是主人家,任谁也不知道,钥匙到底在哪个杂物的“肚子”里。
至于鸡窝里、砖垛下也是藏钥匙的妙处,这里同样藏着许多故事。
鸡窝家家有,砖垛子却不是每家都有的,只有那些准备盖房子的人家门前才会有码得齐整的砖头。农村盖房子不容易,从准备建材到房子完工,没个三两年是完不成的,所以砖头都是提前买好。掀开某处砖头,便见钥匙卧在一小撮干草上,干草是起到缓冲作用,防止砖头硬碰硬,把钥匙磕坏了,毕竟那时候的钥匙大部分是铝制的,质地很软。
有的人家房前未浇筑“水泥场”,雨天为防滑防水,会有几块“垫脚”的砖石,某块砖头下面也可能会放着钥匙。有时掀开砖头,下面会钻出一两只蚂蚁,慌慌张张地逃窜,想是没料到自己的屋顶突然被人掀了去。
也有不藏钥匙的人家,这样的人家位置好,在村中间或者村口上,来来往往的人多,有谁进出一眼就可以看到,除了夜里关门落锁,白天大门敞开也不要紧,左邻右舍有事问一句:“他家人呢?”回答:“在田里,你去叫一声。”
如今再回村子,镂空的铁栅栏门换成了严丝合缝的防盗门,老朽的木窗棂换成了铮亮的铝合金推拉窗。那些藏在砖缝里、杂物间、鸡窝里的钥匙,连同它们承载的记忆,留存在了时光里。
久居城市的我,已经习惯了指纹锁、密码锁、身份识别门禁,也早就忘记了“钥匙在老地方”的暗号。乡村门头的砖石冰凉,暗藏着那些被遗忘的往事,只在机缘巧合时轻轻叩响我的回忆,唤起潜滋暗长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