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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光线像被筛子滤过似的，带着柊树叶片间隙漏下的圆斑，斜斜地落在老榆木茶台上。我从景德镇淘来的天青釉侧把壶里，正温着去年存下的白毫银针，看那些银白色绒毛在85度的山泉水中缓缓舒展，宛若时光在玻璃壶中跳慢三步。窗外的香樟树突然摇晃起来，飘进几粒去年结的干果，恰落在茶巾刺绣的"一期一会"四字上。
茶案抽屉里压着泛黄的2018年台历，某页六月栏还记着"虹桥送别"的铅笔字迹。如今高铁早已取代了那座老航站楼，就像白茶柜里渐渐转化的茶多酚，某些记忆也在氧化与还原之间，成了琥珀色的陈年韵事。
晨露未晞的菜市口，穿苎麻衫的老茶农支起竹编簸箕，新晒的荒野牡丹王还沾着太姥山的雾气。他布满裂痕的手掌像本活的茶叶年鉴："这批茶青采自海拔680米的有机茶园，发芽那几日正好有雾......"我忽然想起冰箱里冻着的2020年春茶，包装上印着"特殊年份限量"，当时怎会料到这"特殊"竟持续了三年。
正午的蝉鸣把时光切成碎片。水果摊主用方言吆喝"杨梅红到紫"，音调里带着南朝乐府的余韵。穿堂风掠过青瓷茶则时，掀起了压在下面的钢琴考级证书——那孩子现在该念初中了罢?琴谱扉页夹的六月雪标本，倒还保持着毕业季的洁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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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室北墙挂着去年端午写的"且将新火试新茶"，墨色已微微晕开。电水壶的蒸汽模糊了玻璃上的儿童身高刻度，那些铅笔划痕停在2019年就再没更新过。铸铁壶嘴滴落的水珠在炭炉上嗞嗞作响，让我想起儿时弄堂里补锅匠的焊锡声。
储茶罐上的月份牌显示今日芒种，宜嫁娶、祭祀、安机械。突然好奇机械是否需要"安"，就像我们需要用白茶安抚躁动的夏日。第三泡茶汤渐成琥珀色时，邻居家的钢琴传来生疏的《菊次郎的夏天》，比记忆中的版本慢了半拍。
整理茶样柜时抖落出一张老照片：2008年西湖边的茶会上，众人围观的还是紫砂大师现场制壶。而今那些价值连城的壶，多半锁在银行的保险箱里养着天价普洱。倒是照片边缘虚化的报亭，头条依稀可见"汶川"二字，提醒着某些无法被茶汤冲淡的往事。
黄昏的雷阵雨来得突然。雨滴敲打遮阳篷的声音，像极了审评师快速啜吸茶汤的声响。茶船里积着的雨水映出云隙光，让我想起某年六月在峨眉山茶厂，看见萎凋槽里的茶叶在夕阳中浮动的金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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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被梦惊醒，索性起来煮2015年的寿眉。老白茶在陶壶里翻滚出枣香时，发现手机自动备份着五年前的今日：机场送别视频里，那杯没喝完的冷泡白茶在安检传送带上渐行渐远。现在想来，有些告别就像白茶的自然陈化，非得经过三年五载，才懂其中转化的深意。
旧书箱底翻出茶学笔记，某页记载着"白毫银针最佳冲泡水温85℃"的旁边，还画着半幅未完成的速写。铅笔线条里的茶艺师发型，分明是那年流行的"辛芷蕾同款"。
梅雨季的湿度计指向78%，茶仓里的除湿机又开始自动工作。取出珍藏的2003年磻溪老白茶，撬茶刀下簌簌落下的碎屑像时间的骨节。茶汤里游动着被称为"茶氲"的光晕，这玄妙的丁达尔效应，恰似我们在岁月长河里偶然捕捉到的吉光片羽。
晚风送来栀子花的香气时，电饭煲提示音与寺院暮钟同时响起。新买的智能茶具显示当前水质TDS值28，而紫砂壶养的茶山已积了七年。忽然明白，所谓慰藉风尘，不过是让每个六月都有值得煮沸的记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