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的人间四月天,本该是春风织就的锦缎,却忽而化作暴烈的鼓点。那往日里轻抚面颊的温柔,竟扯着高喉咙大嗓门,从云端一路吼到地底。门窗在风中瑟瑟发抖,像极了被呵斥的孩童;围栏缩着身子呻吟,连砖缝间的苔藓都蜷成团。最是可怜那些无力的苗木花草,它们匍匐着卷起身姿,将卑微刻进每一片颤抖的叶脉里。
我扶着村口歪斜的电线杆,看天色在风中翻涌如墨。左瞧右望,上找下寻,总想从这突变的春光里寻出个缘由。春风却只顾疯癫,将满树梨花撕成碎雪,把新抽的柳枝抽打得东倒西歪。直到老槐树颤巍巍地开口,满面愧色如迟暮的将军:"都怪我啊,都怪我……"它的枝桠在风中作揖,枯槁的树皮簌簌落着岁月的灰,"我睡过了整个寒冬,竟忘了唤醒沉睡的种子。"
原来这暴烈的春风,原是迟到的号角。它掠过山坳时,看见冻土里蜷缩的蒲公英;它穿过竹林时,听见新笋在黑暗中啜泣。那些被冬眠蛊惑的生命,正守着荒凉自煎熬,连春的脚步声都成了遥远的耳语。于是春风发了狠,将温柔藏进心底,化作利刃劈开冰封的河床,化作重锤叩醒沉睡的土壤。
我忽然懂得这暴躁背后的苦涩。它卷着黄沙扑向我的脸,分明是母亲用粗糙的手掌,拍去孩童衣襟的尘土;它扯着风筝线将纸鸢抛向天际,恰似严父把雏鹰推向悬崖。那些被惊醒的野蔷薇,正从石缝里探出带刺的触角;那些被催促的麦苗,正挺直腰杆承接阳光的利剑。原来最炽热的心,往往裹着最坚硬的壳。
暮色四合时,风声渐歇。我踩着满地残红往回走,忽然发现墙角几株野草已抽出新芽。它们在方才的狂风中,竟把根须扎得更深,茎秆挺得更直。这让我想起老槐树最后的话:"真正的春天,总要从疼痛里长出来。"
此刻月华初上,我听见泥土深处传来细碎的响动。那些被春风吻醒的生命,正借着夜色舒展筋骨,把积攒一冬的梦,酿成明天的绿意。原来所有的暴烈,都是温柔的前奏;所有的变世,都是重生的序章。且让我把今夜的风声,折成信笺,寄给明日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