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差别是不容易消灭的,妻说你别把话说得那么死好不好?
我和她说这话的时候,她一脸的云淡风清,不置可否。而我,有时候只要一想起,心里就堵。
城里的同学一毕业就都安排了工作,而等待我的,则是一垄垄黄土地干裂的嘴唇和布满沧桑的脸。不过我也没安分守己,只在土地上胡乱涂抹了两年,觉得既成不了诗也点不活画。无奈,丢下故土就去了远方。
那年春节回家,碰上了据说五十年才一遇的严寒,整个小城就是一个冰凌的世界。街上,人人脚下力不从心,就像一个个醉汉。要么就是相互手挽着手谨慎移步,要么就是左摇右晃,前仰后合。
已是第三天了。我从旅馆早早来到车站,可车站仍不发车。年关一天天逼近,旅客满是一脸的焦急与无奈。身,在小城,心,早已飞出去了。
我两手拢在袖筒里,在车站大门外踱来踱去,企盼着天气突然变得好转起来。
就在此时,远处摇摇晃晃走来一个恰似李果然的人。李果然是我高中同桌同学,在全班中关系最是要好,我对他再熟悉不过了。不过现在距离有点远,他弓着腰,低着头,看得不是十分真切。我想,要是他就好了。
走近一看,果真是他。
“果然。”我一声呼喊。
他立定抬头看了半天似乎才看出了我,然后又边走边说:“你呀,重庆,等车啊?”
我说:“嗯,天气太老火了,这车也不发呀。”
“那你等,我上班去了。”他头也没回地边走边说着。完了又丢下一句,“来玩啊,咹。”
我的心顿时掉到了冰凌的地上,整个胸腔空落落的。一阵寒风刮来,我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同时把露在外面的脖子也缩到了胸腔里。
“来玩?你告诉我你家住哪了吗?”
三年后的春天,经朋友介绍,我回小城承包了一个工程。属二拐,就是从大老板手里再转包一部分过来。
一天中午,我在街上撞上了张立君。张立君最爱吃苦荞粑粑了。每一次开学,娘都要给我带上五六个用柴火灰焖制的大苦荞粑粑。这些苦荞粑粑,几乎够我半个学期的早餐了,可有一半却是被张立君与我分享掉的。
一副急匆匆的样子,没久别重逢的激动与热情。张立君和我相遇而过时,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重庆,你过去呀?我上班去,要到点了。”还没等我回答,他将走过去了的头扭了回来说:“来玩啊,咹。”
小城模式呀!
多年后,我跻身小城建筑界,成了一名小老板。在小城结婚生子,还在一黄金地段建了一栋单家独院的住宅。
我并非馋猫,只是对菜的味道较为挑剔,这样一来,做菜的活就粘牢了两手,甩也甩不脱。家常菜当然不用说,在圈内,我的“啤酒鸭”和“香果鸡”是名气小有的。“啤酒鸭”属大众普识,不需自誉,而这“香果鸡”则为我独创,别人是听都很少听说过的。
这么多年从没联络过,我这一手却不晓得被什么风吹进了他们的耳朵里。也不晓得他们从哪寻到的号码。一天,我正忙着,来了一个陌生电话。我还没来得及问是谁,对方就把话说开了,我一听,就是李果然。
“重庆,实在忙不是?早该联络一下了呀。”
“果然呀,什么风把你吹进来的?哈哈,不会是妖风吧?声音一点都没变。”
“哎呀我说重大老板,你不联络我们,我们就联络你呗。周末不会没空吧,当年要好的几个同学都知道你有拿手好菜,准备去你府上领教呢,你不会拒绝吧?这可不是我的恶作,是晓雪提议的啊。当年她可是一直倾慕着你的哟。”
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还不顺水推舟卖个人情,让人说我小气不是?
我也就毫不迟疑地回道:“没问题,你作主,应邀尽邀啊。”
由于我对数学的颖悟力在班上还算是前排,由此,午休或放学后,晓雪便经常拿着数学题来和我一起研讨。至于倾慕与否,我还真不知道。不过倾慕也好,厌恶也罢,一切都已成过往,现在就别提它了。
我把这事向妻作了报告,妻也支持。她说,同学嘛,应该。
我正在厨房忙碌着的时候,李果然、张立君领着几个同学来了。
我走出厨房说:“欢迎,来的正是时候,你们稍坐一下,一杯开水的功夫就好。”我说完,妻就把他们领到客厅去了。
我把一个个菜端上餐桌,同学们还是正襟危坐。
我说:“这么拘谨干啥?你们先动,我马上就好。”
李果然马上接过话,“晓雪不让动,说主不餐,客不饮。”大伙一阵嬉笑。
晓雪斜睨了李果然一眼,说:“就你嘴贱。”
我脱下围裙上了桌,给大伙一一斟了酒,说:“彻头彻尾的妻管严,没法,让各位见笑了。”
“不,不是妻管严,这一款应属夫优乐,对吧?”晓雪把眼从妻一直到各位同学的脸快速扫了一遍后笑着说。
张立君立即接话:“懊悔了呀?”
大伙又一阵哄笑。
晓雪用筷子指着张立君说:“注意场合,臭嘴闭住。你不说话,没人说你是哑巴吧。”
我趁隙偷看了身旁的妻一眼,她也融入在大伙一起的哄笑里,毫不介意他们的插科打诨。
快结束的时候,妻才说:“我觉得每个菜都咸得不得了。”她又把脸掉向我,说:“平时没这么重的盐呐?说着又转向他们,你们是不好说吧?”
我赶紧说:“哎呀干重活的人就口重,不像你们坐办公室的。我以我的标准,也不晓得你们可下咽否?”
李果然说:“不觉得。”
晓雪说:“还好,虽重了点,但不影响。”
其他人都说:“还好,还好。”
结束之后,我送他们出了门,然后说:“各位,来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