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清明，去县公墓给母亲上香，快满九岁的儿子跪拜完，一个人转过身偷偷在一旁抹泪，妻子用眼神悄悄告诉我，让我看看儿子。母亲走时，他才一岁半，之后每次经过县医院，他都会说奶奶在医院里。八年过去，此时此刻他触景生情，我想他的心中还有奶奶的记忆。我拍了拍小家伙的肩膀，轻声予以安慰和表扬，害怕他在那一刻情绪崩溃，会把在场的大家带入更深切的悲思之中。每到清明、春节我都会带姐弟两人前去，让她俩感知感受爱与被爱，学会知恩报恩。家庭的教育是无声，只有感同身受才是真的教育收获。那一刻我深深懂得：母亲留给我们人生最大财富是永远的，孙儿的泪折射出希望。
母亲她把我和姐姐一手带大，还陆续地帮衬着带管过我的表弟妹和外甥，再到我的两个小孩。生女儿时，我在部队，日夜都是她陪伴妻子照料，为了省下买尿不湿钱，还是延续了农村用布料做隔尿巾的做法。一天两趟挑着换的脏衣服去池塘洗刷，里里外外张罗着，从幼儿园至小学，每天雷打不动接送，忙得不亦乐乎。生小家伙前，她不时会笑眯眯地讲，再生一个就好。小孩出生当天，她激动得从五楼跑到四楼再跑到三楼，跑了半小时都找不到北。说起那场景，她总爱讲我出生时，爷爷高兴得把别人一亩多田的草除完一样，然后哈哈大笑不止。
她年轻时性子急，做事讲究，老年时却细腻而富有情感，是岁月的磨砺让她变得坚毅。她是一名党员，当过村干、卫生员、接生员。在那一元钱才能称得上猪肉吃的60年代末，70年代初，打针收费常常遇到掏不钱来的家庭，母亲都免费给他们服务。谁家小孩半夜要出生，哪个老人半夜不舒服，哪位妇女要上环，只要找到她，她都尽心尽力帮助。如今在乡下，只要遇到爷爷、奶奶、叔叔、阿姨，他们都会在我面前念叨过不停。讲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过去感冒发烧的针都是请她打的，那时最怕的人不是家长或老师，最怕的人是她。“你妈妈是个好人”。一个人讲起，我礼貌地道声谢谢，一群人讲时，我就慢慢尝试听听每个故事的细节，去寻觅妈妈的走过踪迹。那一刻，我特别自豪。她虽然走了，但她的形象永远留在大家的心中。她很平凡，但她用人品赢得赞誉，把美好留在人世间。我经常扪心自问，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是荣华富贵，还是位高权重，全都不是，是你留在别人心中的分量，是做人做事的光明磊落。生活中，大家对我们特别关照时，我深深感到这是母亲留下的恩赐。
母亲当环卫工人时，我到了部队。她一干就是十年，后下岗，工作的时间与我部队服役12年时间不相上下。那十年间，母亲每天清晨三四点就起床，拉着木制二轮垃圾车在老城的街道穿梭。无论是刮风下雨，还是春寒冬冻，她都风雨无阻，每每电话聊起时，讲的都是趣事，从来报喜不报忧。当过村干的她，年轻时被外公奉为掌上明珠，衣食无忧富态的她，难以想象到这十年她是凭着什么坚持下来。她每到一处，都结下不少好的人缘，到哪人家都会念叨。那时商铺家家户户要收环卫费，一月一户伍元。刚开始人生地不熟，有人不愿交纳。母亲没有抱怨，依然尽职尽责打扫干净。她曾精彩地讲过打开难收费最精彩的事，一天清晨三点多，她发现有家不交费的店铺大门放着一大包刚进货回来的衣服，那时没有手机，没有任何联系方式，店主人也不住在店铺，她一直守到五点多女主人来开门营业，原来是男主人三点前刚从外地进货回来一时疏忽大意掉在门外。
这件事后，整条街上的人都知道了母亲的人品，都主动交费，那不愿交费店铺的老板后来还帮忙催促其他商铺交纳。从那后，她与商铺关系融洽，各家各户卫生也主动配合搞好，缴费也及时。母亲购买物品只到她负责的那片区域去，她知恩感恩。一年时间后，母亲与老城街道上沿途做生意的人认识了一遍，还结识了干兄妹。母亲走后的这些年，每年的正月初我都要带上妻子小孩去看望他们，因为我知道母亲在老城居住时，姨与叔全家给予了母亲无私的帮助与关心。两个在县城工作的大舅、二舅常调侃母亲，在城里生活工作二十多年的他们都没有姐姐在城时生活一年多认识的人多。母亲善结人缘，爱帮助别人的品行也为她的生活带来了幸运与快乐。她凭着一把扫把扫成了县、市环卫系统优秀共产党员、先进工作者，登过报。我在部队时也立功受奖，但与她相比，我的奖项含金量属于低档次。回到地方，我拿到市级表彰至今也没达到她的级别。她是用汗水一滴滴换来的。如今遇到街上忙碌的环卫工同志，都要停下来望一望，看一看，追忆母亲当年的身影。我们经常与孩子提起，奶奶扫地都能评优秀的往事，一直激励她俩好好学习。
公墓位于每天上下班的道路一侧，都习惯性望上一眼。对母亲我内心常常感到遗憾并惭愧，遗憾的世间没有仙丹妙药能救治好母亲，好人命苦;惭愧的是她却把我所有的苦，所有的难扛过后，在我的生活刚刚有曙光时，一个人却悄悄地离去，把美好的生活留下，没有给予我们回报的机会。妻子有时问我，你是不是想妈妈了，我都是沉默不语，心中的痛楚只有失去的人才懂。
看着小家伙的悄悄抹泪那稚嫩动作，再看看墓碑上那笑容满面的母亲慈像，母亲她永远活在我们心中。人生有苦有甜，有风有浪，有拼搏有成功，也有失意，母亲像一座丰碑，立在我们前进的路上，活在我们的心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