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出于他(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的缘分,尝试着写起诗来。有人读了,说写得好;又有人读了,将一些诗发表出来……写诗的人便得了劲儿,把写诗这件事越来越投入,一年一年,写得越来越自觉,以致耗费了无数的心血,以致在旁人看来有点傻。但不管怎么思忖,这个人还是无怨无悔地写着(仿佛那隐秘动荡的心灵真能显现在白纸黑字里似的),并且暗中感念上苍让其识得这一缘分——其实到这份儿上,也就无从悔起了。我以为,这个人就算得上是一位真诗人了(写出名分,或默默无闻,在此不必论及。人世间有一件虚幻物就叫成功)。正是在写的过程中,诗人得了经历,诗篇起了变化,诗学渐渐酿成,诗心懂了生命。
在生活里写诗,这说出了另一层更重要的意识。看上去,一个诗人投入到语言行为的写中,外在点是写出了一首首诗篇;但由于写作的背景和材料均依赖于生活的土壤,所以,内在点永远是诗人对自己生存状态及心灵状态的披露。外在点和内在点之间的来回移动,有可能让诗人在生活中并通过影响其生活的写作活动,体悟到生命中实实在在的客观部分和深不可测的灵性部分。诗不同于思想,却是活生生的奔突;诗也不同于宗教,但诗同样不是靠被证明,而是凭借其影响人类精神生活的方式,获得其特殊的意义。诗更是一种心灵上的态度,诗被读懂也就要求一种心灵上的态度的契合。
一首诗的技艺和意义只存在于体现它们的每一首具体的诗中。但严格地讲,诗只可显示,显示那“传而不以言,非以言不传”的东西,所以它总是容许不同的写法,也容许不同的解释。诗好就好在,它是无法说透的一桩事情,是未完成的完成,是敞开给每一个人的精神上的可能性。
诗歌来自日常的生活,同时又是远离它的一种努力,甚至可以说,诗的意义总是在日常生活之外。诗毕竟是生命虚实之间的一种富于独特性的艺术。它是具象的,更是形而上的。但只有与具象相结合,形而上才可被显示。直接性(即抓住那活生生地迸溅着的……)和深度(即心灵神秘地震动一切材料……直到形成生产性的认识),是我对诗的奢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