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多年不吃咸菜了,估计和我一样的人不在少数。
本来嘛,咸菜是单独以咸味为主,做法远不如炒菜那么丰富,口味单一。是日子不富裕年代,人们不得已的选择。那年月,能吃顿饱饭已属不易,遑论炒菜?!我的一位发小,家里因为人口多,粮食供应又不够吃,每年夏天,都要到街上去,打落槐树上结的豆子来裹腹。槐树豆呈黑色,吃起来油滑,不好烂。除此以外,能吃的东西还有什么呢?!每当一家人围坐在炉子前,眼巴巴地望着热气腾腾的蒸窝头出锅,恨不得立马能塞到嘴里,饥饿的感觉太难受。
老舍先生说,萝卜皮浇点花椒油,简直就能招待姑奶奶!
好多满族人,家里还遗留着母系社会的风气,即使嫁出去的姑娘,在娘家的地位仍然很高。而招待她们的好吃食也不过如此,可见当年生活的艰难。
好在这已成为了过去。近几十年来,生活水平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咸菜早已被鲜菜,以及多样的做法所代替。
近几年,外卖业的兴起,老年食堂的开办,都丰富了人们日常的饮食。在这种情况下,谁还像过去一样,拿咸菜当什么好东西?
十几年前,出于对过去生活的留恋,曾在超市里买过大头菜,和肉末混炒,结果,不放盐的情况下仍然齁咸!这对于血压高的我来说,不是自找不自在吗?
曾就此跟有关行业人员探讨,建议腌菜时少放点盐。回复说,这是国家标准,不能随便更改。
别的办法没有,唯有自动远离。去超市买东西,望见那搁在青花瓷缸里琳琅满目的咸菜,也只好远远躲开,如同防着敌人进攻我们的毒化武器。
说话间,就这么一晃而过的时间记忆中,咸菜越离越远。
几年前,做春节的电视节目,前往前门大栅栏东口的六必居博物馆。这里是六必居酱菜制作技艺成为国家级非遗以后,由国家投资建设的博物馆,古香古色,古朴大气,很像回事。即便如此,也只是在那里录节目、说习俗,没想着要特意去买点儿酱菜尝尝。
这两年,八大处公园经常举办活动,像春节庙会,“五一”时的茶文化节,以及节气活动。有机会去参加时,会收到由寺里制作的咸菜,作为一种结缘。
咸菜装在一个方形的塑料罐里,黄色的盖子挺耀眼,上面还有一个可放可提的提手,挺方便。里面的咸菜包括鬼子姜,莴苣,甘露,甚至菜花,藕片,花生米,品种不少。都泡在酱油里,看上去丰富、实用。
依照以往的印象,我并未及时去亲近它。以至过一段时间后,有的咸菜已经长出了几个白点,显得有些陈旧,不像新鲜咸菜那么清爽。觉得怪可惜的,于是,试着尝了一下。
这一尝,发现不再像想象中的那么齁的慌。
虽然暂时尚未产生兴趣,至少旧的印象发生了改变。这一天吃早点时酱豆腐没有了,又急于下饭,于是就打开咸菜罐,取出一块鬼子姜代替。鬼子姜是一种植物的根茎,本身没什么味道,只是清脆爽口,再经酱油一泡,有了咸味,正好成为咸菜中的主题。鬼子姜爱长,适应性强,一次种下,以后年年都会生长,而且越长越多,一挖一大堆。
这本不值钱的东西,最适合用来做咸菜——口味正,成本低,经济实惠。更重要的是,如今,包括鬼子姜在内的咸菜,已然不再那么齁咸,含盐量减少,很适合青年人的口感。于是乎,来自八大处公园的咸菜真的和我结了缘,成为我早餐时的首选,甚至有取代酱豆腐的趋势。
咸菜又回归到了我的日常之中。年前,在一次迎新年的活动中,我结识了六必居酱菜非遗传承人陈杰师傅。一聊才知道,他是我上中学时的校友,只是陈师傅比我高两届。但我们同长在紫禁城下,共同的生长环境,让我们初次见面就觉得很亲切。
在那次活动中,陈杰师傅教给居民做腊八蒜,六必居还给大家赠送了正宗米醋。我则介绍了迎年的习俗,加上北京电视台阿龙先生的精彩主持,忙年的热情一下子升腾起来。
过完年,陈杰师傅约我去和他的同事见面,一起聊聊搞活动的事情。到了约定的那天上午,我故意提前半小时来到六必居,只见店堂里的顾客熙熙攘攘,一位腿脚不太方便的老年人,熟练地指点着几道咸菜,一看就是老主顾。一位家住丰台看丹的居民说,她截长不短地会来六必居买酱菜,家里常备。
售货员主动询问顾客的需要,每走到一处柜台,都会听到热情的声音。我发现,六必居如今不光卖酱菜了,还有肉食、素什锦、芝麻酱、黄酱、酱油、醋……六必居一下子从昔日回到身边,款款的向我走来,还是那么富有朝气,甚至更加可亲、可爱!
这时,陈杰师傅打来电话,问我在何处?我忙走上二楼,一位年轻的姑娘飘然而至,自称是陈师傅的徒弟,引我上楼。
在二楼接待室,博物馆的王馆长和其他几位同事热情地接待了我,我们一起就六必居博物馆的发展交换了意见。我介绍了自己这几年以二十四节气为背景,以手工、吃食、表演等形式为载体,以传承文化为目标,以综合系列体验活动为特色的工作思路,冀望六必居成为以咸菜制作技艺为龙头的综合体验传统文化基地。王馆长诚恳及时地作出了回应。陈师傅在六必居工作了几十年,对酱菜很有感情,他介绍了六必居的历史和制作工艺的讲究,不由地令我对六必居的感觉更加亲近。
事后,我品尝着来自六必居的酱菜,有了许多不一样的感觉,不仅找回了逝去的记忆,更增进了新的了解,甚至浓厚的责任感也在其中。
我想起幼年时,家里虽然不至于吃窝头,可也难得吃上奢侈的炒菜。家里大人只能在花样上下功夫,把馒头做成夹着油盐、葱末的花卷,或是白面和棒子面混合的两样面馒头,美其名曰“金银卷”。有了多口味的主食,再配上块熟疙瘩、熬白菜,生活也就算是有滋有味了。
到了70年代,流行起了朝鲜辣菜丝,就是萝卜细丝用酱油腌过,再拌点辣椒,加少许白糖,掺点芝麻而成。味道除了咸之外,还些许有点儿甜,兼点儿辣味儿,口味格外独特,特受欢迎。往往买完出来,从小铺回家的路上,自己个就能够干下去一半儿。
如今,随着对咸菜亲切感的回归,这些往事又一一浮想起来,新旧交加,仿佛又见到了多年未遇的老朋友。这对于上了几岁年纪的笔者来说,更是构成晚年的一份精神慰藉。由此,咸菜平添了一份甜蜜的感觉。
2025年3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