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丰收的盛夏,田野里成熟的麦子从收割、脱粒到秸秆还田、晾晒……基本实现了半机械化作业,大大节省了人力物力,把农人们从繁重的体力劳动中逐渐解脱出来,我看在眼里,由衷地高兴。到了颗粒归仓的环节,今儿上午,路过一个乡镇的粮食收购点,看到收购人员正用小麦水分测量仪检测着小麦的水分含量,不由地勾起了我对一段往事的回忆。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我七、八岁的时候,每年照例都要到鲁东南乡下的爷爷家度暑假。正值麦收时节,天好人勤,风调雨顺,那年的收成不错。“今天跟我去收购站卖麦子,回头给你买个西瓜吃……”爷爷高兴地唤着我的乳名,用爱怜的眼神看着我这个视为掌中宝的长孙。西瓜是老家的特产,岭地沙瓤,远近闻名。那时爷爷擅长做点海产品小生意,每当赶集归来,总会给我带回一些瓜果梨枣或是点心煎包之类的零食打牙祭,一想到能吃上甜脆爽口的西瓜,我禁不住吧唧着嘴,差点流出了哈喇子。
日头偏西,微风轻拂,爷爷推着小胶车,左右各两麻袋麦子,我骑坐在中间的车架上,祖孙俩有说有笑,爷爷还不时地啍段小曲,就这样顺着乡间小道摇摇晃晃地走着,一个多小时的光景才到达公社的收购站。那时对小麦划分等级和判定质量合不合格全凭收购员的眼和嘴。轮到我们验级的时候,那个眼疤嘴歪的收购员胡乱抓了一把放在手心搓了搓,又放在嘴里咬了几粒,冲着爷爷尖声尖气、慢不经心地说:“这麦没晾干,湿度太大,回家晒几天再来吧……”“你看这麦粒多饱满,我都在日头下晒了四、五天了,放在嘴里一咬咯嘣脆呢,大老远的赶来,你不能让我再推回去吧……”“我说没干就没干,如果你急赶着卖,每斤要扣五分钱,你愿卖不卖!”那个疤瘌眼不耐烦地说。爷爷掐指一算,这三百多斤小麦,每斤扣五分就是十五块多,两个月的工分呢,不由地打起了退堂鼓。“不卖拉倒哈,下班啦,下班啦……”疤瘌眼不耐烦地嚷道。爷爷悻悻地推起小车往回走,我感觉到他的步伐很沉重,路比来时显得更长,爷爷一言不发,我懂事地在车架上趴会,再下来自己走一会,想让爷爷给买西瓜的念头压了又压,最终也没敢开口。路上,爷爷不停地嘀咕,“隔壁你二猴子叔家里的麦才晒了三天,一个田里割的,一个日头下晒的,他的麦子怎么就算全干呢?”
回到家的时候已是撑灯时分,爷爷把小胶车放在村头近门大伯的代销店门口,进店先掏出一张毛票给我买了把糖果,又让大伯给舀了一黑碗散酒,爷爷边咂摸着酒,不时往嘴里塞个盐粒,心里还是不平气。于是他一仰脖把酒喝干,抹了抹嘴,带着这个疑问向二猴子家走去……原来,是二猴子叔叔提前塞给了那个疤瘌眼两包“大金鹿”,爷爷终于找到了答案。
爷爷把麦子又在烈日下暴晒了两天,并且很上心地翻搅均匀。再次推到收购点的那天,疤瘌眼还在,尽管爷爷很不情愿,但还是按照二猴子叔叔的点拨,偷偷掏出一包“大前门”塞到他的挎包里,麦子没再挑出毛病,收购价每斤却降了五分。疤瘌眼双手一摊,“今年小麦丰收,这些天大溜市,上边让压价,我也无能为力啊……”“就会欺负俺打庄户的,贵贱不卖给你们了,回去自己零卖,我就不信这个邪!”爷爷气呼呼地把烟掏回来,他的倔脾气上来,往往是八头黄牛也拽不回去。回到家奶奶问起事情的经过,还不停地埋怨他:“到处都等着用钱呢,都推去两次了,贵贱的还不卖了它?要是雇人运,运费也要十多块呢……”“我有的是力气,偏不卖给他!”爷爷气不打一处来。
随后的几天,爷爷推着麦子赶四集,嘴磨起了泡,脚磨出了茧,硬是把三百多斤麦子零售掉了,虽然比去收购站多卖了二十多块钱,细算起来那都是额外的力气钱、工夫钱,但爷爷不这样想,紧蹵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脸上也有了笑模样,当然,西瓜我也吃上了。爷爷还说,他就喜欢这样凭力气挣钱。
半个世纪过去了,随着科技的进步,社会的发展,如今为民服务、公平买卖已是常态,但那次随爷爷一起卖麦的往事一直印在脑海里,它让我懂得了人情的冷暖,世态的炎凉,从爷爷的身上学到了勤俭持家、坚强不屈的优秀品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