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解和读懂母亲，是在我当了父亲之后才明白的事情。母亲对我们兄弟四人要求很严格，小时候没少挨母亲的揍，但是对妹妹却很溺爱，这让我心里颇感不平。用她的原话来说就是“这家里五个孩子只有你和和你大哥最能调皮惹事，不揍你你早就翻上天了。你妹妹是女孩子，怎么能跟你一样?”
说起来也是，村里上了年纪的老人都说过，小时候我调皮捣蛋有些过头，他们有时会给我讲我过去的一些糗事。有一次，我爬树摸鸟窝抓到了里面的蛇，我惊慌失措地顺手一扔，恰巧扔到路过的李婶的脖子上。从天而降凉飕飕的蛇，一下子挂在了她的脖子上，吓得李婶“妈呀”一声喊，噗通一声就从自行车后座上摔倒地上，双手胡乱地在脖子上拨拉，留下几道子血红印子。骑自行车的李叔，被李婶猛地一晃荡也连人带车摔倒在地，一下子磕破了鼻子。这两口将这笔账算到了我的头上，暴跳如雷地指着树上的我骂。晚上他们两口子又赶到家里告状，气母亲只好将我从被窝里揪出来，在屁股上扇了几鞋底子，并警告我以后不准再爬树掏鸟窝。还有，我们四五个小伙伴一起去捅马蜂窝。蜂窝是被砸掉了，可是被激怒的马蜂见人就蛰，路过的晓雯脑袋脖子上被蛰了几个包哭着告到家里。自然，我又被母亲揍了一顿。我哭着跑出门去跟几个小伙伴一碰头，人家几个都没有挨揍，就我被母亲揍了。人家娃娃大人没有一个因为这事揍自己孩子的，偏偏母亲揍了我，实在不知道这妈是不是亲的?
母亲有早起的习惯，在我的记忆里，无论是繁忙的麦收还是寒风凛冽的冬日，母亲永远是全村起的最早的人，即便是到了病前的那一个月。每天天还没亮，我家的大门就会传来哐当的拉门栓声响，然后是滋溜溜的门轴转动声，那是母亲每天起床后的第一件事。然后，她就会拿起笤帚，一下一下地扫院子。如果是干燥的冬日，母亲会从水井里挑一担子水，泼洒到院子里才开始扫地。等到邻居家里扫完地，母亲已经开始在锅台上忙碌起来。往往是等我起床的时候，母亲不但将院子扫得干干净净了，而且噼里啪啦的风箱已经将锅里的水煮得滋滋作响。
母亲一辈子生育了四个儿子一个女儿，或许是因为孩子多的原因，要强是母亲一生的特点。大哥是我们村第一个考上大学的人，那可能是母亲当时最高兴的事情了。就在大哥入学前，母亲一生唯一一次动刀杀了家里的老母鸡，因为爸爸舍不得，狠不下心剁掉鸡头。因为在上世纪七十年底代末，一只产蛋的老母鸡就是一个家柴米油盐的来源。直到现在我都记得，父亲拿刀的手抖索索地在鸡脖子上搭了几搭，都没有将刀刃碰到鸡脖子上。母亲一把夺过刀，一刀砍下鸡头，然后背过身抹了抹红润润的眼圈，又笑呵呵地和前来贺喜的邻居们打招呼。
有了大哥的榜样，母亲常常会在田里劳作时问我学习的情况，然后给我讲大哥学习的苦，鼓励我好好学习。母亲虽然上过小学，可是她已经解决不了我学习上碰到的难题。她的标准只有一个，那就是每学期期末的时候，看我在班级里的排名。只要排名不出前五名，她就认为我的学习还好，不会去找班主任了解情况。如果哪一次考得不好，她就会找班主任，告诉人家说：“你就对我这娃严格要求，如果他不听话不好好学习，老师你该批评就批评，该揍就揍。你要是揍他一回，我就提着点心来感谢你一回。”结果班主任竟然在开班会的时候将这些话讲给全班同学听，惹得有些同学老拿这个事情开玩笑。说实话，当时听了母亲的话心里还是有些怨恨的，总觉得母亲不够理解和宽容。可现在再想想母亲的那些话，哪一句不是饱含着深深关切的爱!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从初中时候起，我的学习成绩一直还算好，倒也没有挨过老师的揍。在八十年代的时候，老师打学生那还是很普遍的事情，这倒养成了我谨慎听话的性格。
经历过吃不饱穿不暖的贫穷时代，母亲养成了节俭的习惯，喜欢攒钱存钱，将我们孝敬给她的钱都存进银行。等我们兄妹都参加工作后，一家人的生活明显地有了改善。母亲房里的大衣柜里堆放着我们兄妹们给她买的新衣服，身上总是穿着款式过时的旧衣服。看着我们老是责怪她，她的解释是“妈就是个农民，每天穿上旧衣服干活利索，新衣服弄脏了还要洗不是?况且现在这日子好得都是顶天了，妈就盼着你们都把日子过好，把工作干好!”
后来我威胁母亲说：“给你买的新衣服不穿，过节的时候我和孩子就不回来!”我的女儿是家族里最小的孩子，也是家族里她们这一辈中唯一的女孩，自然最受疼爱。可能是我的“威胁”戳中了母亲的软肋。从那次以后，只要是我们回家过节的日子，母亲都会提前穿上新衣服，坐在门前的板凳上，不住地向进村的路上张望。只要一看见我开的小车，母亲就会欢天喜地跑过来先将孙女抱在怀里，然后才领着一家人进家门。
过后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我都以为母亲不再穿旧衣服，后来还是在县城医院当大夫的妹妹告诉我了实情。因为我有个习惯，每次回家前都会打电话告诉家里大概到家的时间，这就提前泄露了信息，基本上让母亲掌握了我的详细行踪。她每次都在我回家前换好衣服，清清爽爽地坐在门口等我回家。这种现象形成了习惯，以至于邻居们都知道只要母亲穿新衣服，一定是我要回家了。
如今，母亲去世已经快要四年了。每次想起来她有些佝偻的背影、满头灰白的银发以及坐在门前等我们回家的情形，我都会禁不住潸然泪下。我本来答应父亲和母亲一起去出国旅游，可是由于工作原因没有成行，谁知道这竟然成为我终生的遗憾。母亲终究没有战胜病魔，在家里躺了一个月后，还是走了。
四年来，母亲的音容笑貌常常出现了我的梦里，等到梦醒时，我早已泪水横流。我想，如果不是母亲严格地管教，或许我小时候过于淘气的个性，早就将我拉入了歧路。或许，“能给好心不能给好脸”的教育方式就是母亲对儿子最深的疼爱。深沉的母爱如歌，一颗充满浓浓爱意的心，使得天下每一位母亲，像是一棵老树，呵护着绿荫下嫩苗。她们看见了嫩苗的微笑，也看见了自己枯萎的那一天，但她们，始终没有放弃对嫩苗的关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