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园散文

岁月深处野菜香

作者:袁牧   发表于:
浏览:0次    字数:1688  手机原创
级别:文学童生   总稿:5篇, 月稿:17

  上世纪六十年代的乡下,物质生活是极其贫乏的。父亲因病早逝,丢下母亲和我们姐弟五人艰难度日。那时干大集体,我家缺少劳力,凭工分分得的那点粮食,根本无法解决全家人温饱问题,于是,母亲便让我们去挖野菜充饥。

  起初我并不情愿。同村的孩子背着书包上学,我却提着竹篮,握着锈迹斑斑的小铲,在田埂上寻找野菜。阳光晒得人发昏,野草的气味又腥又涩,钻进鼻孔里,异常难闻。然而,脸皮终究熬不过肚皮,时间一长,我便认得了各色各样的野菜。

  荠菜是最先认识的。叶子呈锯齿状,伏地而生,开小白花。母亲说它性子温和,拌豆腐最佳。马齿苋肥厚多汁,茎泛微红,烫熟了用蒜泥凉拌,竟有些肉的味道。蒲公英叶子苦,但根茎洗净晒干可煮着吃;灰灰菜要掐嫩尖,老了的便涩如嚼糠。至于蕨菜,初生的拳芽最嫩,过几日舒展开来,便干硬到只配喂猪了。

  最喜雨后跟随大姐她们去三十亩荒滩地挖野菜。湿润的泥土里,野菜争先恐后地冒出头。大姐眼尖,总能发现隐蔽处的野苋菜。那菜叶背面紫红,炒出来汤汁也是胭脂色,拌在粥里,寡淡的稀饭顿时活色生香,我们管这叫“神仙汤”。

  挖野菜看似简单,也有险遭不测的时候。有次二姐误食了毒芹,脸肿如斗,上吐下泻,幸而赤脚医生用土方子将她救了回来。自此我们见了形似芹菜的野草,必先掐断茎秆闻一下气味——毒芹有股刺鼻的臭味。母亲告诉我们辨别经验:“叶子发亮,杆中空空,味道发臭的野菜,千万别碰。”

  那天挖野菜,我发现一株植物,茎上结着红艳艳的小果。便问大姐能不能吃?大姐掰开果实,乳白色汁液渗出来,沾在手上黏糊糊的。

  “不能吃。”大姐断言,“你瞧这汁水这么浑浊发臭,十有八九有毒。”后来,我查阅资料才知道,那叫泽漆,全株有毒。幸亏当时没吃,才躲过一劫。

  夏日午后,野地里蒸腾着热气。我们蹲在田沟阴凉处,把挖来的野菜分类。根茎肥大的留给母亲腌渍,嫩叶现吃,老叶晒干准备过冬食用。

  野菜的滋味,其实多半苦涩。但母亲总有法子化腐朽为神奇。马兰头拌香干,滴两滴宝贵的香油;荠菜剁碎和玉米面贴饼子;灰灰菜焯水后挤干,用盐和辣椒末腌成咸菜。最难忘的是那年除夕,母亲竟用晒干的蕨菜和黄豆炖出“假红烧肉”,我们吃得满嘴油光——其实不过是比平时多放了一勺猪油。

  冬日里野菜绝迹,我们便翻出晒干的存货。灰灰菜、蒲公英根,在石磨里磨成粉,掺进面粉里擀面条。有次从墙角发现半口袋遗忘的野苋菜干,如获至宝。母亲用它煮粥,那抹紫红在严寒的冬天里格外鲜艳,仿佛把温暖的春天又拽回到饭桌上。

  开春青黄不接时,野菜便是救命稻草。记得有年旱灾,庄稼歉收,周边的野菜早被挖完了。我们每天去更远的荒坡地上寻野菜,有时竟要走二十多里路。回来时星斗满天,篮子里却只有几把瘦弱的苦苣菜。母亲不说话,把菜反复淘洗,用仅剩的玉米面放在一起熬野菜糊。那晚的饭桌上,她把自己的份儿分给我们,说白天里在外面吃过了。后来才知,她所谓的“饭”,不过是一碗盐水。

  野菜吃多了,人也带些野气。我们皮肤黝黑,手脚灵便,能一眼分辨麦苗和野韭菜的差别。有次在公社小学窗外偷听讲课,老师正教“草木皆兵”,我们几个扒着窗台笑出声来,人间草木分明是饥饿中的粮草,怎么会是兵呢?

  最快乐的莫过于夏秋之交,雨水丰沛,野菜疯长。这时节母亲允许我们留些野菜换零钱。我和大姐把最水灵的荠菜扎成小把,走十五里路到镇上卖。回来时买一包盐,余下的换成水果糖,藏在篮子底下避人耳目。到家后,大姐给弟妹每人一颗,她自己只舔舔糖纸,便算尝过甜味了。

  如今想来,那些野菜何止填饱肚子。荠菜教我隐忍,马齿苋示我柔韧,苦苣菜令人忆苦思甜。而母亲,分明是把黄连般的日子,熬出了苦尽甘来的滋味。

  后来日子渐好,很少再吃野菜。但每年春天,我仍会去野外采些嫩荠菜。母亲老了,牙口不好,我便把菜叶剁得极碎,拌上豆腐,淋些香油。她吃着吃着,忽然说:“现在的荠菜,怎不如从前香了?”

  我低头喝汤,没敢说破——不是野菜变了,而是现在的生活太甜,反倒尝不出野菜的真味了。

  那些饥肠辘辘的岁月里,野菜是活命的恩人;如今衣食无忧,它倒成了忆苦的由头。

【审核人:雨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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