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赶樱桃盛会(此处主要指车厘子)，总像赶一场节日。早与阿坝汶川的一些果农加了微信，于是每年的四五月，便时时牵挂着红红的车厘子，与果农们频繁地询问最佳期。但总是赶不上最佳期，因为天下的红樱桃不可能齐刷刷在同一天，以最美的容颜，最甜的韵味展露芳华。
想走就走，在初夏时光里，去寻那绿树丛中收敛了洁白的花容花姿，却攒集了浆果般饱涨，玛瑙般晶莹的红樱桃。可赏不忍吃的红樱桃，轻尝一口，唇红齿白间已是流蜜溢香的花样年华了;再吃一口，已不是与红樱桃确认过眼神的问题，而是确认过这就是正宗的味道!
就这样，在汶川与茂县交界处随便找一家果园，美美地享用了一番红红的车厘子。愉悦间，脑海里竟出现了二十多天前参观新津宝墩遗址的情景。遗址展览显示，宝墩文明已是后来的事了，在它之前是茂县营盘山新石器时代文明。这个在我心里一直放不下的名字，今天合乎时宜地跳了出来：既然已到了茂县门口，何不去找找古蜀先民的营盘山呢?那遥不可及的营盘山，天涯咫尺，咫尺天涯。
按照导航的指引寻找，从宽阔的国道，再到仅容一车通过的乡村公路，着民族服装的羌族老太太在乡村公路的起点处，坐在自家门口，热情地招呼我们，但当问及营盘山遗址时，竟摇头不知。这也是一生啊，从农忙到农闲，从日出到日落，从早上坐到黄昏。
路不陡，只是窄。在导航指示的营盘山下榻处，绿树成林，栽培有序。当“果树研究试验基地”的牌子出现于眼前时，我环顾四周，除了辽阔的天空，就是脚下松软、绵厚的土地，及土地上蓬勃生长的桃子树、苹果树、梨树和众多不知名的果树，哪有什么古老遗址?
初夏的风在山间高耸的营盘山平台上来回穿梭，竟带着略有烟熏味儿的槐花香。的确，小路两旁槐树高大、粗壮，紫藤花般的白色花穗已开始锈蚀、衰竭，若提前两周到这里，山香水冽，蜂蝶成群，定是一大奇观啊。
(△岷江马蹄湾)
在我感觉“竹篮打水一场空”时，意外出现了。沿着平台般的山脊边沿行走，不远处，美丽的岷江像一条洁白的哈达将对面的九顶山余脉围绕了起来，简直可称“岷江马蹄湾”啊!只不过，哈达围绕的不是马蹄，而是像桌面一样平整的土地(被称为三级台地)。那才应该是真正的营盘山考古基地，因为，在宝墩展区，我见到过以此拍摄的照片，且为它作为古蜀先民的聚居地而惊诧过、感叹过：那一群营盘山先民们是怎样在这台地上或茹毛饮血，或忙碌劳作，或载歌载舞的呢?
但导航并未将我们引向对面台地，而是带到脚下的梯形平台上，这是故意，还是另有说法?
△脚踏的梯型台地
无人、无车。静静的果树或随风摇曳，或矗立不动，世界仿佛处于时空停止流转的状态。偶有汽车鸣笛声，从停止流转的时空外闯入，带给人莫名的惊悚。
惊悚之余，一辆崭新的黄色送货车慢慢向我们驶来。刚到面前时，我招呼了一下司机：“师傅，这儿是营盘山嘛?”师傅答：“是的。”“那营盘山遗址在哪里呢?”我问。“哦，你们要找遗址?你们把我身后的水泥路走完，再走约一百米的碎石路，就能看到一棵核桃树，树下有一个小房子，就是那里了。”师傅接着说，“你们可能找不到，因为它不在路边，在路左边向里大约三十米处。现在啥都看不到了，有一个小方洞，以前可从洞里看到一点石棺的影子。”就这样，热情的师傅交代了行走路线后，我们便按他所指，继续前行。
我们离岷江对岸的考古基地越来越近了，但无心赏风景，一门心思寻找那棵核桃树。在走过了近两百米的地方，终于见到了路右边的核桃树，但是旁边没有小房子，这与师傅说的不符。转头向左一看，一大片纵横排列整齐的果树，高过人头，漫向远山。我们所处的地形与对面台地颇为相似，面对岷江的是平缓的高台，山势在高台之后慢慢隆起，几近天宇。
失望、无趣，掉头。在来时的左手边，归去的右手边，视线穿过密集的果林、草丛，的确有一座黄泥卵石小屋若隐若现。兴奋瞬间被点燃，传说中长的草里有蛇盘踞已对我构不成威胁了，因为那著名的营盘山遗址是绝不能错过的。
△黄泥卵石小屋及核桃树
草很深，却未见蛇的踪影。急急地奔向黄泥卵石小屋，其旁生长的高大、端庄的核桃树，已挂满枇杷般大小的果实。感觉这是一棵风水神树，年成并不久远，但却似乎是一个地标，昭示人们不要忘记这松软、绵厚土地下的城池沟渠。约八米长、五米宽、一米多深的，唯一一个能见到的黄泥卵石远古城池地基，其边缘有一个小方孔，大概就是那位司机师傅说的可窥石棺的那个小孔吧。平时我们在图片上看到的考古城池干净整齐、寸草不生，那是考古人员刚开掘、修复过的。但此处的地基却风化侵蚀严重，也许正好能表现几千年前的容貌。
△营盘山城池地基上的小方孔
沙沙沙，四周的梨树卷过风速，初夏的舒爽却似乎让我嗅到了不再是槐花的香，而是千年的荒凉、枯索之味了。虽然我见不到营盘山先民完整的远古城池，但这荒凉、枯索之味却在几千年后仍然存在，这应该是我这次考古体验的最佳收获吧，因为我也许不是从营盘山走向成都宝墩那一支古先民中的后人，但华夏儿女翻山越岭、顺水而下，最终走向富庶的迁徙史应该是大同小异的。
△荒草中的营盘山城池地基
导航也许错了，也许是有意出错。意在让我们眺望“岷江马蹄湾”上的大片营盘山先民遗址的同时，脚踏营盘山附近的零星、小众遗址，在今人的果树试验田间，看果农引种科学良种，就像欣赏远古营盘山人引种他们从西北带来的粟、黍一样。当然，其引种的主角乃是那来自日本的大樱桃(车厘子)。大樱桃和果树试验田间的其他果木一样，似乎在告诉我们：远古先民的迁徙史，从很大程度上说，就是一部“引种”史。现代文明，各行各业分工细致，高度发达，其“引种”的意义与远古新石器时代的意义肯定不同，但“引种”的想法和行为却是作为人类应有的本能。
人间五月山里行，为了那大樱桃，巧遇那营盘山。考古一日游，满足了猎奇的心理，更得到了一些意想不到的启示。
2025年5月20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