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园散文

故乡草色青

作者:于丽红   发表于:
浏览:0次    字数:2892  手机原创
级别:文学秀才   总稿:16篇, 月稿:16

  晨钟里的草木轮回

  露珠儿凝聚在野鸽子花的蕊尖,阳光穿透晶莹的水滴幻化出五彩光影。披散着长发在草地上疯跑的野丫头,好奇的双眸中放射着光芒。被露水打湿的宽大裤管,把我懵懂的童年带进梦乡。草原的时间挂在草尖上,优美的故事静静流淌。

  我睡梦中的家乡灯笼河草原静卧于燕山余脉与大兴安岒南麓交汇处的臂弯里,海拔2000米以上。它北接乌兰布统,西邻河北围场,是悬挂于赤峰市翁牛特旗最西端的一枚星子。灯笼河是蒙古语“登努日高勒”的谐音,汉译为沼泽地之河。

  车轮碾过新铺的柏油路,那些曾将公路撕成碎片的雨季泥石流,已被钢筋水泥驯服。亿合公的炊烟刚在晨曦中舒展,杨树沟门的羊群已化作后视镜里的云烟,汽车飞驰而过的声响惊飞了草尖上的蚂蚱。我摇下车窗,让带着清冽气息的风灌进鼻腔,闻着多年未变的牧草香,忽然就热了眼眶。路两侧的蒿草比记忆中矮了许多,却依旧在风声里穿着相同的灰衣裳。

  风车在碧空下划出优美的弧线,像上天遗落的竖琴,将游子的心跳捕捉,编成归乡的小调。当大风车近距离出现在转弯处时,它庞大的白色身躯切割着湛蓝天幕,叶片投下的阴影在草原上匀速转动,恍若时光本身。记得八岁那年和小伙伴们趴在麦垛上数星星,听爷爷说“风车是谷仓的守护神”,那时的风车很小很小,立在老村的打谷场边,转动时发出老旧的咯吱咯吱声。然而,此刻钢铁巨人伴着风声发出明亮的尖叫,像谁在辽阔天地间吹响了遗忘多年的骨笛。

  记忆突然在花影中裂成碎片,牧草起伏的波浪里闪过几点雪白,不知是谁家转场的羊群在草海里露了行踪。看着远处的村庄炊烟袅袅,那混着牛粪的烟火气,更让人归心似箭。

  晨雾还未散尽,灯笼河早已被露水占领。草尖挑着的露珠圆滚滚噙着晨光,铃铛花倒挂的紫钟里凝着浑圆的水珠,稍一碰触便会跌进泥土里。我蹲下身,看那滴悬在草尖的露珠正倒映着翻涌的云烟,恍若整个草原、整个天幕都被揉进了这透明的魔镜里。

  露水顺着裤脚爬上来时,我踩疼了一丛沾着水汽的地榆。蛰伏的昆虫刚翻出湿润的迷迭香,就被风卷着野百合的清冽揉成了晨露的味道。记忆中的草原就是这个样子:薄雾是流动的纱幔,每颗露珠都藏着万物的渴望。

  前面那道著名的“石门”,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两山夹击的隘口在冷兵器时代至关重要。前车扬起的尾气里混着羊粪的味道迟迟不肯散去,我才惊觉这辽阔的天地间竟也拥堵了。越野车的巨大引擎声碾过晨曦,旅游大巴的轰鸣震落了花枝上的晶露,牧民的勒勒车却远在时光之外。木轮碾过碎石的咯吱声仍循着旧车辙,像在重复祖先的谚语:那些被车轮啃噬的草皮,百年后仍会记得疼痛。“车辙是草原的经络,每一道深痕都刻着雨水的走向、牧草的长势,还有牛羊踏过的四季。”时至今日,我依然记得爷爷的忠告。此刻,我看着那台横冲直撞的车辆在草原上划出新鲜的伤口,忽然懂得那些古老的车辙印,本就是这里的生存法则。

  金莲花畔的时光琥珀

  农历五月十三的晨雾还未散尽,灯笼河的敖包已在经幡翻飞中醒转。露水未干的草滩上,宰羊的汉子在桦木案上利落剔骨,新鲜的羊血渗进草皮,引来了盘旋的海东青。最勾人的是那几口并排支起的大铁锅,沸水翻滚间,手把肉的鲜香飘满了草原。

  人们总说灯笼河的羊肉好吃,营养丰富,却不知这里的羊吃的是天然的中草药。当羊群隐身于草海,它们啃食的不只有羊草和针茅,还有蒲公英的茎叶、黄芩的紫花、金莲花的橙瓣。这片海拔2000米的牧场本就是一座天然的优质药材库,130多种中草药在这里茁壮生长。艾草用挥发性的辛香抵御虫害,甘草在根部囤积着甜素,连最不起眼的地榆,叶片背面都藏着止血的单宁。老辈人笑称这里的羊“白天嚼着四物汤,夜里卧在六味地黄丸上”,这话若落在旁人耳朵里像句玩笑,可落在草原人心里,却是对这方水土的褒奖。

  我盯着一朵金莲花,看它如匠人锤锻的金箔闪着灿烂的光芒,边缘微卷,托着鹅黄色的蕊心在风里轻轻摇晃。记得爷爷的搪瓷茶缸里,晒干的花朵总在沸水中舒展成半开的睡莲,那清苦和着野蜜的香,曾是我童年对抗咽痛的良方。

  曾几何时,盗挖药材的镐头成了草场的噩梦。那些背着蛇皮袋的人循着根系的走向刨开表皮,柴胡的主根往往能扯出半尺深的洞,黄芩发达的根系会在地表留下蛛网般的裂痕。草皮本就像婴儿的皮肤般娇嫩,每道伤口都要数十年才能结痂。但此刻,我站在高岗上望过去,新草已织就密实的绿毯。

  穿过金莲花织就的金色隧道,敖包前已人声鼎沸。十三座石堆如星子般散落,传说中的故事被风揉碎在石头的纹路里。

  金界壕的土垣像条沉睡的巨蟒,黑色的夯土层间嵌着辽金时期的陶片和生锈的箭镞,被风雨磨得发亮的基石,依稀能辨出当年边堡的轮廓。《金史》里记载的“壕堑深丈余,墙垣高数尺”早已坍圮成断续的土垄,却仍有苍耳与狼尾草在夯土缝隙里扎根,它们用每年新发的嫩芽续写着比传说更久远的史诗。

  当人们将哈达系上敖包的树枝,经幡的五彩流苏扫过我眉心的瞬间,我恍然明白,这些列入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遗迹才是真正的时光琥珀。金莲花年复一年在金界壕遗址上盛开,各民族的足印与历史的演进,最终都沉淀成了草原清晨呼吸间的平仄。

  河之源的双重变奏

  晨雾在三岔档山的草甸上徘徊时,两汩清泉正从青苔覆盖的石缝间渗出。少郎河与羊肠河的源头不过马蹄大小,泉眼如经年的琥珀浸在蓝盈草织就的地毯里,水珠跌落的声响惊醒了蛰伏的小兽。三百年前康熙祭祖的传说早已模糊在赛罕庙的皱纹里,整块花岗岩凿成的庙宇像枚被时光磨亮的印记,巨石表面的浮雕早已被风雨磨平,唯有庙前的玛尼堆年年被新开的野花环绕,闪烁着与历史同样悠久的光泽。

  国有农牧场的马厩遗址隐在白桦林深处,残木上的铁环还晃着旧日的蹄音。那些来自百岔川的铁蹄马,曾用铁铸的四蹄叩响过烽烟,唯有牧场上的老阿爸仍记得,马鬃上凝结的寒霜如何在冲锋时碎成满天星斗。如今水泥路上驶过的越野车取代了战马的嘶鸣,但若你凝视草原上的风车,会发现它们旋转的节奏与当年马群奔跑的韵律吻合,这是风与大地签下的契约。

  半农半牧的自然村落里,拖拉机与小汽车并排停靠在牛粪堆旁。莜麦田在山风中翻涌着青色的波浪,牛群在圈舍里反刍,我的发小正用智能手机查看牧草价格。此时,传统与现代、复古与科技在完成优雅的对接。

  牛粪火舔着锅底,羊腔子在沸水里舒展着筋骨,山花椒的麻与盐粒的咸渗入鲜肉的肌理,牧民媳妇用石臼把韭菜花捣碎,做成手把肉的酱料。游客们围坐的折叠桌腿陷进草皮,不锈钢餐具与银制马奶酒壶碰撞出草原新的交响。

  后山的风力发电机群在暮色中列队,叶片切割晚风的声音与记忆中的鹿鸣重叠。俯瞰炊烟袅袅的村落,水泥巷陌与传统敖包和谐共生。当最后一块手把肉在唇齿间化出醇香,我才懂得这片土地的真正魅力,它从不是静止的符号,而是像西拉木伦河的流水一样,在接纳现代文明的同时,始终守护着水草丰美的自然密码。

  暮色四合时我拍下的照片里,蒙古包的灯光碎成星河。看着牲畜在围栏里安卧,牧草与岁月依然释放着醇香,风也在河之源的褶皱里,翻动着属于未来的诗章。月亮羞涩地跃上天幕,而我抚摸草尖上的年轮,比月光更靠近我的故乡。

【审核人:雨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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