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一声炸雷撕裂天际，唤醒了沉睡的春梦。这是杭城蛇年的第一声春雷，那声响，犹如一把重锤，敲碎了冬的残壳，震落了枝头最后一抹冷意，沿着宽阔拥挤的道路，播洒着杭城浓浓的春意。
雷声惊起一帘幽梦，心跳如鼓，炸雷还在耳畔回响。起身推开窗扉，夜的凉意裹挟着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独属于春的温润与朦胧。窗外，墨色的天空低垂，犹如一块沉重的绸缎，闪电如银蛇般蜿蜒游走，在那短暂的明灭间，我瞥见了大地上沉睡的万物。和我比邻而居的西塘河边，杨柳露出鹅黄，昨日枯黄的枝梢还在风中摇曳，展示独领风骚的存在，而今，惊雷洒下绿意，带着青春气息的嫩芽爬上枝头，尽显生机勃勃。“新枝高于旧竹枝”，新芽以蓬勃之势演绎着生命的奇迹，展示不可战胜的力量。
微风还在轻拂，貌似枯黄的老枝虽有衰败，但还延续着生命的张力，它默默坚守，尽职尽责，护佑嫩芽成长，无声地为嫩芽默默奉献。
我感叹惊雷的力量，让旧枝和新芽一夜之间完成新老交替，仿佛生命的轮回在这一刻被悄然改写。
抬头望望天，乌云笼罩，浓浓的夜色不肯退场，社区面前横贯南北的棕榈路已经黑压压一片，车辆摩肩接踵，人们都在自己前行的路上奔跑，为理想，为生活，为追求。我也加入了拥堵的车流，任务是把孙子送到3公里外乘地铁上学，减少孙子在路上奔波而耽误学习的时间，而我则在拥堵的路上留下代代相传、生命延续的身影，为孙子这株“嫩芽”的茁壮成长贡献“老枝”的力量。
电光闪闪，好像把阴霾笼罩的天空撕开一条口子，紧接着“咔咔”震耳欲聋的雷声在耳边炸响，过马路的小学生捂着耳朵，穿着雨衣，领略苏轼“一蓑烟雨任平生”人生征程， 扫马路的阿姨缩了缩脖子，侧耳听了听，过着也有风雨也有晴的平常日子，迎接人间至味。接着狂风裹着暴雨，倾泻而下，雨滴砸在车子前挡风玻璃上，发出“啪啪”的响声，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清香。路面的积水溅起，任性飞向周边，风如拔山怒，雨如决河倾。
风雨交加中，我仿佛又回到六十年前，儿时周庄小学读书的情景历历在目。
周庄小学是在相邻生产大队的一所完小，离我家有七八里地，每天上学得往返四趟。我们的行进路线沿月子港，过方庄大桥，经蔡庄小河堆，在曲折蜿蜒的路上，把梦想装进书包，把希望藏在心里，五六年级二年的奔波，留下一串串在乡间小路跋涉的足迹和成长的印记。
记得也是早春季节，久旱无雨的苏北老家，一场暴雨不期而遇。当时有人嘀咕，正月雷，遍生贼，担心今年又是大灾年。以农耕为生的乡间农民，按气候预测年景，若逢灾年，农田失收，会滋生偷盗，这就是“正月雷，遍生贼”的含义。这年正是三年自然灾害的1960年，因灾情洗劫，老百姓因无力回天而缺衣少食。
那天正是中午放学时间，几个小伙伴走到蔡庄附近，天空突然阴沉下来，乌云像一只巨手，瞬间遮蔽了阳光。电光一闪，“咔、咔”，像巨型长刀，从天空重重砍下，好像就对着我们这群孩子，“跑啊!”不知谁喊了一声，也许这是本能的选择，大家撒腿就跑，避雨的愿望成了拼命奔跑的助力器。当年，也许我个头太小，怎么加油也被甩下一大截，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但我不服气，继续追赶。可雷声好像有意跟我作对，随着“轰隆、轰隆”的巨响，像磙子从对面滚压而来，我好像已被雷声包围，成为无法脱逃的瓮中之鳖，只能束手待毙。
暴雨从天而降，雨水任性地对着我直冲直倒，雨滴肆意砸在脸上，像鞭子抽打又冷又疼，雨水顺着头发流进衣领，冰冷刺骨，但心中却有不服输的倔强。
边走边滑，边滑边走，横亘在面前的是河汊堰坝，长五六米，宽二十公分，下面是潺潺流水，晴天过此边跑边跳，是一道赏玩风景，而雨中则一改温顺，泥泞、油滑，我小心翼翼侧身缓行，还是一摇三晃，重心不稳，我好像是被把玩的玩物，任其戏耍，无奈之情油然而生。
但我并不认输，雷雨反而激发我的战斗意志。我想，一场暴雨，最多淋湿我的衣服，其他能奈我何?于是我越过堰坝，走过田埂小道，在泥泞的道路上一步三滑地走着……
及至到家，雨停了，棉衣早已湿透，沿着衣角一滴一滴地滴落，像无声地诉说，倾吐着路上的泥泞和我的坚持，妈妈不舍地搂着我的头，一边给烘烤衣服，一边将存储不多的米给我熬了白米饭，我知道，粮食不够吃，天天饿肚子，昨天吃了糠饼的滋味还在胃里翻腾，今天妈妈却因遭雨如此厚待我，不知怎的，我流泪了。泪水有点苦涩，也许对雷雨无常的无奈，也有对脱离艰难岁月的希冀，更有对妈妈照顾的感恩。
这一次遭遇雨，给我留下难忘的记忆，以后也有过，但没有这次如此痛彻心扉。
六十年过去了，春雷依旧，可人间已换新颜，过去的泥泞小路已变成宽阔的马路，曾经的饥饿和无奈已变成今天的富足和希望。
今天送孙儿上学又逢春雷，雷声还是六十年前熟悉的声音，雨势还是六十年前那样的又急又猛，上学的主角由我变成孙子，由我当年被雨淋成落汤鸡，而今孙子则在车内安稳妥贴，成为雨中风景的观赏者，当年我因自然灾害粮食失收无法温饱，靠吃糠咽菜度日，而今靠科技力量战天斗地，小灾无大碍，大灾仍丰收，孩子们生活在衣食无忧的幸福之中，这一切变化让我由衷地感谢党的正确领导，感叹社会的巨变和人民群众生活的幸福，春雷依旧，人间已换了新天。
孙子坐在车内透过雨帘望向窗外，风声雨声交织成一首自然交响曲，他轻诵着苏轼的诗句，好像与千年前的诗人对话。“游人脚底一声雷，满座顽云拨不开。天外黑风吹海立，浙东飞雨过江来”。
转眼间，来到地铁口，我问孙子：“放学还要接吗?”“不用。”“要是下雨呢?”“也不用，我有伞。”放学时间充裕，他总是用两条腿跑，哪怕下雨，也是自己跑回家，他常挂在嘴边的话是成长靠自己。我突然发现，孙子长大了!
雨势渐小，天空放亮，我折返回头，看到路边小草拼命生长，孙子的背影也越走越远，直至我望不见的地方……
惊雷破梦，春醒人间。岁月如歌，生命如潮，一代代人在春雷中成长，续写着人间的新篇章。雷声依旧，人间已换新天，而我们依然在风雨中前行，为未来播种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