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是株永远攀爬的藤,在时光的枝桠上蜿蜒成茧。每个深夜,月光都会把那些未及言说的牵挂,织成银色的丝线,从我的梦境垂落到您远去的路口。那些丝线太细,细得像您年轻时为我缝补书包的棉线;又太韧,韧得能系住二十年光阴的重量。
父亲的皱纹是岁月刻刀留下的年轮。我总在雨天抚摸书桌上那道裂缝,仿佛能触到他掌心的茧——那是常年握着铁锹、犁铧留下的勋章。他总说"人要像老树,根扎得深些",却忘了自己就是那棵默默撑起屋檐的树,把年轮都刻进了我的骨骼里。如今我站在他栽的梧桐树下,看落叶纷飞如时光的碎片,每一片都写着未完成的对话。
记忆是条永不干涸的河。夏日傍晚,您总爱坐在门槛上抽旱烟,烟圈升腾时,蝉鸣就突然安静了。我蹲在您脚边数您鞋底的补丁,数着数着就数进了您的白发。那些补丁是岁月缝补的补丁,而白发是时光染就的霜色。如今我的鞋柜里摆着新鞋,却再没人用布满裂口的手,为我缝补开线的鞋帮。
父亲的背影是座沉默的山。记得那年送我上大学,您扛着行李走在前面,脊背弯成问号,裤脚沾满故乡的泥。火车启动时,您突然从车窗塞进个油纸包,打开是十枚温热的鸡蛋。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有些爱不需要言语,就像山从不解释自己的高度。如今我走过无数站台,却再没有哪个背影,能让我在人群中瞬间落泪。
思念是株会开花的藤。每当梅雨时节,窗台的绿萝就会疯长,像极了那年您教我嫁接葡萄藤的模样。您说植物和人一样,断了根就活不长。可您不知道,您走后,我窗台上的每株植物都活成了您的样子——清晨五点准时醒来,在朝阳里舒展枝叶,把思念酿成叶脉里流动的清露。
老屋的阁楼还锁着您用过的工具箱。铁锤生了锈,锯子落了灰,唯有那把木尺依然笔直。我常在深夜听见工具箱里传来细微的响动,仿佛您还在里面叮叮当当,为谁家打制新家具。月光爬上木尺的刻度,那些被岁月磨平的刻痕,突然变得锋利起来,割得人眼眶生疼。
父亲的鼾声是首安眠曲。小时候总嫌它太响,像拖拉机碾过田埂。如今失眠的夜里,我多希望能再听见那熟悉的节奏。有次梦见您睡在我身旁,鼾声如潮水漫过梦境,我伸手去摸您的脸,却只触到枕头上冰凉的泪痕。原来有些声音,注定要成为我们余生的背景音乐。
思念是株向阳的藤。每当春分时节,我总爱在阳台上种几株向日葵。它们追着太阳转头的模样,像极了您在田埂上劳作的背影。您总说"庄稼人要跟着节气走",却忘了自己就是那棵永远向阳的葵花,把所有的温暖都给了我们,自己却在寒露里默默凋零。
如今我走过您走过的路,看过您看过的云,却再不能与您分享路边的野花、天边的晚霞。那些未及说出口的"想您",都化作了窗台上风干的玫瑰,在时光里褪成褐色的标本。但我知道,在某个平行时空里,您依然在门槛上抽着旱烟,等着我回家。
藤蔓仍在生长,思念永不凋零。当月光再次爬上窗棂,我仿佛看见您站在时光的彼岸,朝我挥了挥手。那些缠绕在心头的丝线突然有了温度,原来思念从不是负累,而是生命赠予我们的,最温柔的年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