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之口，有两难。
一难：说爱
我的父亲是一个寡言少语的人。
窗外明月当空，繁星缀满黑幕，蝉鸣不时在草丛中响起，在微凉的秋夜中显得格外清晰。我坐在书桌前，桌上摆着一本翻开的书，可书中的字我却一字都没看进去。我叹了口气，趴在桌上满腹心事地对着星空出神。
敲门声响起，父亲轻轻推开房门，在门边默默地看着我，我早埋下头心不在焉地看起书来。一时间，竟没人开口说话。父亲在门边伫立许久，又无言地退出门外，轻轻带上门。关门声再次响起时，我心中无故升起一丝委屈:就连您也不关心我吗?
没多久，敲门声再次响起，我收拾好心绪，朝身后望去——又是父亲。他的臂弯上搭着一件外套，手中握着一杯水，杯子上氤氲着热气。父亲沉默着走到我身旁，将热水与衣物轻放在桌上，站在我身旁良久，才道：“早点睡。”“嗯。”“天冷了……”“哦。”我应着。他抬起右手，似乎是想搭在我肩上，却又改了主意，放下了手。
夜深了，我披着外套走出书房。“爸，你还不睡吗?”“快了。”客厅的灯亮着，父亲睡眼惺忪地半躺在沙发上，听见我发出的动静，又恢复一丝清明。直到我走进卧室，在床上睡下，门外的灯才熄。
父口难开，难说爱。他从未说过爱我，但我心里知道。
二难：诉苦
父亲打了大半辈子的工，如今已过了不惑之年。以前，父亲一年到头只有过年那一个月才在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由于工作难找，他待在家的时间越来越久了。
他从未说起过，但我知道，他着急——他上有老下有小，有一大家子要养活。作为家中顶梁柱，他压力大，愁得头发愈发白了。
有一段时间，他总站在屋里沉默着出神，被我撞见，又迅速从魂不守舍的状态中抽身，牵起嘴角问我吃什么。原来他并不是无坚不摧、无所不能，但只因为他是一位父亲。
几经辗转，父亲终于联系到了一份工作，他必须得出门挣钱养家了。他这一去，要大半年才能见面。爸妈每晚都会视频通话，听着父亲的声音从听筒传来，我心中是欣喜雀跃的。但当手机握在手中，我与父亲隔着屏幕相望时，一时谁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看着父亲被晒得黝黑的脸，布满伤痕的臂膀和长满老茧的双手，我心中无尽的苦涩在蔓延。父亲又挑起一个个话题，从学习聊到生活，从生活谈到人生……却独独避开了他自己。
父口难开，难诉苦。他只说余下的甜，却没提过经历的苦。
父之口，有两难，一难说爱，二难诉苦。我却从他的沉默中读懂了他无声的爱，读懂了他为父的无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