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到人间第一卷
王尚桐
春天正迈着轻盈的步履走来,大地回暖,万物复苏。乡村的田野上,在春风春雨的抚慰下,豌豆苗、枸杞头、头茬韭等各种时令蔬菜的嫩芽,忍耐不住,心急,纷纷破土而出。这情景恰似春天的序曲,召唤猫冬的人们,打开封闭的门窗,来到乍暖乍寒的野外,踩春、卷春、咬春、打春、吃春饼,迎接春消息。这种迎接春天的庄严仪式,从古至今,延续不断。
春饼是一种以麦面蒸制或烙成的小圆薄饼,一家人常常在莺啼芳树、燕舞晴空的春日里,围坐饭桌,夹一片春饼,卷上绿豆芽、韭黄、粉丝等清炒的“合菜”,抹上喜欢的蘸料,春饼一卷,放口中一咬,吃起来却有“春到人间一卷之”的情趣。
春饼呢,是春天的庆祝和记忆。北方产麦,春饼北方人吃得多,南方人吃得少。在上海大年三十的菜场里,春卷皮子和荠菜是最畅销的。无论旧时,还是当今,无论望族,或平头百姓,上海人都会裹一盘荠菜春卷,但凡在年夜饭里,席间总要上一道“油炸春卷”,容不得丝毫篡改。
刚刚出锅的春卷,趁热端上桌。若两头颜色偏深,说明炸得酥脆,恰到好处,竹筷夹起一个,蘸上碟中玫瑰米醋,从头里咬上一口,嘴巴差点烫出一只泡,须要晓得”一烫抵三鲜”,春卷趁热最好吃,才会“咯吱咯吱”的又脆又香,荠菜的清爽,香干丝的软糯,冬笋丝的鲜脆,融为一体,一股浓浓的野菜香气在口舌中回旋,俨然尝到了早春的味道。一盘上桌,顷刻见底。性子慢的细嚼慢咽的人,没夹几只,盘中早已落空,直呼不过瘾,却要等到来年了。
草衣木食,来自田野中的荠菜,携上古之风,来自竹林中的春笋,在过年的餐桌上,增添一丝春意。不知如今生活在城里的孩子还能否认识荠菜竹笋?记得我幼时,一场春雨,浇醒沉睡的田野后,天气清丽,空中飘着几丝薄云。外婆就会挎竹篮,领我去挑荠菜,挑荠菜不是为了尝鲜,是为了果腹度春荒。
春节过了,小区里买煎饼的摊头又开张了。红红的煤炉上,架着一只黑乎乎的饼铛,玉米面、面粉、绿豆粉混合成的稀面浆,盛放在一只大铁桶中。煎饼摊的生意十分火爆,摊主是位山东大嫂,她大声地吆喝:“春吃芽,夏吃瓜,俺的椿芽第一家”,在有板有眼的吆喝声中,双手也没有闲,舀一勺稀面浆,在滚烫的饼铛上一摊,手中刮板推一圈,一张薄饼成形,磕上一个鸡蛋摊开,然后刷上酱料,喜欢吃辣的,再加上一刷子,最后裹一个薄脆、里脊肉、火腿肠之类,“点睛”之笔来了,摊主撒上一把紫色的香椿芽碎末,代替了绿色的香葱和香菜。独家鲜的椿芽煎饼出炉了,捧着有点烫手的煎饼,轻轻咬一口,舌尖上顿时充溢着椿芽特有的清香。站在烟火缭绕的煎饼摊头,大快朵颐这道街边美食,虽然不是正宗的春饼,但是,那卷着吃的吃法,和春饼很相似。在眷恋人间烟火味中,也品咂出了春天的诗意。
流传民间吃春饼的习俗,缘起于迎春。历史久远,最早可以追溯至东晋。彼时,春饼还有个雅致的名字,叫做“春盘”。“渐觉东风料峭寒,青蒿黄韭试春盘”,到了唐代,又称为“五辛盘”,北宋时,陈元在《岁时广记》中记载:“立春前一日,大内出春饼,并酒以赐近臣,盘中生菜染萝卜为之装饰”。到了明代,立春之时,无贵贱皆嚼萝卜,民曰咬春,当日互相宴请吃春饼合菜。所谓春饼合菜,《关中记》又说:“立春日,作春饼,以青蒿、黄韭、蓼芽包之……”
在喜迎春天的日子里,除了赏花观景,咬一口春饼,卷上豆芽,韭黄,粉丝清炒的合菜,如果嫌烙饼费事麻烦,那就咬上一口初春的荠菜春卷,或者咬上一口椿芽煎饼,与春的一期一会,真乃天地精华所致。在冷雨淅淅的日子里,人们在期盼中,抱怨迟迟不来的春天,先行一步的春饼,早已开启了一年四季的大门,也许在咬开一个香喷喷的春饼之后,才会慢慢悟到:啊,又是一年春回大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