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说到瓦屋山的兰溪,还是十年前的冬天,因走不惯山路,一行人在冰雪之中跌跌撞撞,阴差阳错就撞上了兰溪。“世界最高瀑布”的美誉,不是随便说的。兰溪有海拔三千多米落差的物理高度,更主要的,兰溪的水大概来自于飞雪,充满精神。兰溪,是藏在瓦屋雪山的精灵,没有人退缩,从此结缘。
见到兰溪之前我这样猜想:在雪山的映衬下,天地晶莹洁白,溪水壮怀激烈、浩浩荡荡、前赴后继、跳跃直下,它是真切的、铺展的、磊落的、晶莹的豪迈鼓荡……我思绪与灵感的想法来自李白的诗句“疑是银河落九天”。
几乎世上所有的溪,都是贴着地面行走的,那地面可能是山谷,也可能是丘陵,还可能是平原。而兰溪却是从空中来。空中的兰溪,不得不令人猜想它生命的秘密。比如,别的溪是用走,它为什么要飞?飞翔的兰溪,是不是真是飞雪的化身,因为习惯了在蓝天飞翔,即便贴近山川大地,也要保持飞翔的姿势。或者说,它本是天仙,就是为了李白而下凡,就是来演绎李白的诗句。
想到这里,我顿然有了一种朝圣的冲动。然而,全息的雪山深处,朝圣的我们,仰头见到的兰溪却是另一副样子:从山巅到山脚,它被紧紧地封存在那里,用禅意的万马奔腾,倾泻而下,飞珠溅玉……是怎样一场雪,让流淌成了冰蓝雕塑?颠覆想象的突然相见,兰溪,她茕茕独立的绝世,一定有原因。
阳光穿透云层,似乎想释怀我的疑问,它散在山间,打在兰溪身上,偏青的冰蓝、艳蓝、淡蓝以及若有若无的灰蓝,变幻而又震撼……
好在,我找到了,它就在生活的左右,在元代刘仲尹《浣溪沙》里:贴体宫罗试夹衣。冰蓝娇浅染东池。春风一把瘦腰肢......最宜京兆画新眉。在《全元散曲》之《红指甲赠孙莲哥时客吴江》里:冰蓝袖卷翠纹纱,春笋纤舒红玉甲,水晶寒浓染胭脂蜡……托香腮似几瓣桃花。冰蓝,也称“冰山蓝”。是一种很淡的浅蓝色,是冰山在阳光下,显示的不同阴影部分的颜色,是一种地上本无的飞翔的色彩。
飞翔的色彩意味着什么呢?它是生命的色彩,是生活厚积薄发的况味,无处不在的反射。面对冰封的兰溪,当时我还有一种说不出的伤感。老绅士陈丹青那句:“我呀,是黑雪中大雪纷飞的人啊”,好一个黑雪中的大雪!我的一个朋友,那时她正被一场天地大雪覆盖。好在,决绝中的百转千回早已拨云见日。可解与不可解都是生活的一种。
兰溪的附近,是鸳溪、鸯溪。鸳鸯在我们的传统文化中,具有丰富的美好象征,唐代诗人卢照龄在《长安古意》里说:“只羡鸳鸯不羡仙”,卢照龄的鸳鸯是爱情的样子。曹植在给弟弟的诗《释思赋》中也曾写道:“乐鸳鸯之同池,羡比翼之共林。”曹植的鸳鸯,是兄弟情谊。鸳鸯的美好,不只是水光里的成双成对,还是蓝天白云下的比翼齐飞。就像兰溪,该静时静,该飞翔时飞翔。
时间是一层层的铺底。瓦屋山的兰溪、鸳溪、鸯溪,被时光铺垫得逆生长。就在前几天,在绝壁栈道我与它们再重逢,它们野性十足、虎气腾腾、青春不羁、活力四射的样子,把我们一路走来,疲累不堪的心烘得暖暖的。习近平总书记2022年6月8日视察眉山三苏祠时饱含深情地说:“一滴水可以见太阳,一个三苏祠可以看出我们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三苏祠的那滴水是我们飞翔的文脉之水。
那么,眼前丰沛、青春的瓦屋山兰溪、鸳溪、鸯溪,究竟又是怎样一滴水呢?一路前行,一路探索,一路惊喜。秋意尽染,薄雾裹山,一簇簇、一片片、一山岗一山岗的红、黄、绿在眼底隔开又重合……似乎看不见水,但处处有水,兰溪飞翔的水,从绿水青山的笑颜里走来,又融进万物的血液里。
下山路上,我听见了两个气喘吁吁的年轻对话:“下次还来不?我们都爬四小时山了”“不来了,再也不来了,太难得爬了”。才与兰溪欢畅告别,我不无友好地给他们打气“无限风光在险峰,不远了,兰溪就在前面”。等我再回头,才在喊累的两双脚,却奔跃得像舞蹈。
瓦屋青绿
文/李晓群
今夏暑长太阳辣。盼一场秋高气爽的疗愈之旅,迫在眉睫。枫叶才开始飘色,微信圈已各种急。我和身边的一群朋友,却不急了。洪雅瓦屋是家山,瓦屋青绿是家门口的精神远方——奔赴,必须在她最美时。
作为国家4A景区,瓦屋山集雄、奇、险、秀、幽、珍于一身。它还是水的天下、花的王国、雪的故乡、云的摇篮、杜鹃的世界,动植物的博物馆,道教的圣地。
真好!那么多美,不过,我只想取一瓢饮;而我的这一瓢,显然是与电影“只此青绿”有关。今年国庆节,这个电影在全国公映。它极具震撼力的诗意之美、自然之美,青绿之美,壮怀之美及精湛的艺术表现,让人震撼。它跟北宋名画“千里江山图”有关。
近百年来,此画真品仅展出三次。一抹青绿意无穷。12米长卷展开来,即使与它平视,也像是站在高处俯瞰江山,仿佛手握日月旋转。它采用的青绿法,色泽明丽壮美,山峰起伏、云烟浩渺,秀丽多姿,画中飞鸟市井,日出月升,动静穿插,气象万千。此画作者,是生于北宋末期的18岁少年王希孟。说不定,天才少年灵感源泉的一部分,正是出自北宋中期文坛领袖苏东坡的诗词《寄黎眉州》:胶西高处望西川,应在孤云落照边。瓦屋寒堆春后雪,峨眉翠扫雨余天......诗词中的瓦屋,正是东坡先生想念的瓦屋山。我们的乡人东坡,一生颠沛流离,因为政见不同频遭劫难。
因为东坡,穿越千年的光阴,希孟,你我都是展卷人。多希望采一束瓦屋山的新绿和家乡的温暖,送与东坡,送与希孟。
那天,我们歇息在瓦屋半山珙桐山庄,突然有人在微信群发出一张绝美的日出照,说:照片的拍摄地,就在山庄出门右手五分钟距离索道旁,据预报,明早有日出。惊喜来得太突然。要知道,日出,是瓦屋山深秋季节,可遇不可求,很珍贵的礼物。清晨六点,风才从瓦山之巅吹来,推窗瞭望,天际已有一些光亮,六点十分、二十分……三十分,光亮泛出的殷红越来越炽烈,太阳心率的搏动越来越快,抓起外衣,拔腿便往屋外跑,生怕错过红日跃出天际的刹那。不骗你们,出了山庄,我们真的是飞奔,向着那殷红奔去,寒意清冽的山风在耳边敲着边鼓。
崭新的世界就在眼前,连绵起伏的群山之巅,遥看层峦处,云深日出起,绿海泛金边。红日正在努力挣脱层层云海,茫茫绿洲的羁绊,让人禁不住想捏紧拳头。
人生路上,我们不也是这样一路跌跌撞撞,披荆斩棘,勇敢走来的么?旧时希孟绘江山。晨曦下,一幅动静相依的水墨画卷,尽是《只此青绿》画中味。当云层中射出的金光突然耀眼,这时的日出,是一个胜利的将军,不能直视了。被抛弃的孤云遁形不见,林中鸟鸣开始喧哗,瓦屋山彻底醒来。
与海上日出相比,日出从海的尽头走来,一览无余,霞光万丈,水天一色,像万颗星辰同聚力,它金碧辉煌、雍容华贵的美,是庙堂之美。而瓦屋山的日出,被千山万壑见证,被层层云海托举、被莽莽苍苍青绿加持,它也是从“海”上升起,人生海海的海。
瓦屋山的日出,是李白“日出东方隈,似从地底来”的风云际会;瓦屋青绿,是日月天地融合的精华,是现实版《千里江山》的敬畏,是世界独有的《只此青绿》,是王维《山中》“湿人衣”的绿,是生命涌动的生动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