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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王老庄

作者:张俊杰   发表于:
浏览:31次    字数:3076  电脑原创
级别:文学童生   总稿:15篇, 月稿:15

  我和母亲闲聊,不经意间,母亲就会说起王老庄,说起王老庄曾经的人和事。母亲是个特别看重亲情的人,母亲也特别恋旧,在她心里,她的出生地王老庄是至高无上的。

  母亲说王老庄是生她的根,是她长大成人的地方。即使外公外婆已去世多年,即使王老庄于母亲而言,只空有一处锁着的破旧的宅院,而母亲却是念念不忘。

  晚年的母亲,每到清明节、中元节和冬至前,会让我们姐弟四个中的两个人,开车陪她去百里之外的王老庄给外公外婆烧些纸钱。母亲不知道仪式感这个词汇,却在每年几个祭祀先人的时节做了最有仪式感的事情。母亲说不要怕跑腿,烧纸要真心诚意到墓地去烧,不要在路边烧点纸做那鬼哄鬼的事。

  母亲说自己小时候,家里的日子过得比普通人家好些,家里有十多亩土地,一头牛,还有一位长年住在家里帮着种地的伙计。母亲记事时,就知道外公是个教书先生,白天很少在家。母亲说小时候,庄邻见到外公总是尊称他“茂二先生”,外公的大名叫王茂昭,外公兄弟两个,外公在家排行是二。

  关于王老庄的故事,母亲能说上三天三夜。单以教书先生名义于1941年秘密加入共产党,带领一帮思想进步的年轻人闹革命的外公的故事,就能写成一本书。每次说起逝去近二十年的外公,母亲仍然是一脸崇拜。

  母亲说外公早年是教书先生,后来受思想进步的同乡兼同学陈书同和万金培影响,秘密加入了共产党。当时由于斗争需要,外公明里是教书先生,暗里却是涟东县朱圩乡的财粮乡长。那时候的朱圩乡,方圆有十余公里,南到北集,东到黄营,北到胡集,西到大程集,外公总是以教书先生的名义,一会儿到这一会儿又去了那里。

  有时候闲聊,母亲也会说起18岁离家去上海当兵,靠自身努力成长为东海舰队军官的大舅;还会说起刚读完高中就验上空军,后来转业在石家庄工作的二舅。

  说到成绩特别好而失去报考大学机会的二姨时,母亲就说各人自有各人的命,让人不得不信。母亲说二姨从小到大读书特别勤奋,几乎每年都得奖状。高一时,学校有次组织考试,二姨有几门功课都得了满分,老师在班级里表扬了她,有个男同学给她取了个绰号叫“满堂红”,因为二姨的名字叫王秀红。自那次考试后,二姨“满堂红”这个绰号在她读书的涟水县五港中学就被叫开了。

  母亲说当时一家人都以为二姨将来会考上一所很好的大学。可在二姨读高二的那一年,文化大革命开始了,本是学习班委的二姨转眼就成了学校的红卫兵代表。戴着红袖章的二姨和同校的另五个同学先串联去了北京、天津,后又串联到南京、上海、杭州等众多城市。母亲说二姨当年在外串联半年多时间才回来,临走时外公给她的十五块钱,半年后回到家身上还有五块多钱呢。

  母亲说自己命大,小时候遭遇过几次险,最吓人的是三岁时被羊撞倒的那次。母亲听外婆讲,那天,母亲跟着大舅去庄邻家玩,往回走时,不知从哪里突然窜出来一只黑羊,低着头冲向母亲,母亲被吓得迈不开腿,哭都哭不出声音,就被那只羊撞倒在地上。

  外婆把母亲抱回家后,母亲一直昏睡着,一连几天滴水不进,整个人有气无力软得像一团棉花,喊也喊不醒。外婆急得嘴上起泡,天天把昏睡的母亲抱去诊所,药灌不进嘴里,针灸也没有什么反应,母亲就那么有气无力、眉眼不睁地昏睡着。

  给母亲针灸的老中医,看着银针扎进母亲的身体而毫无反应时,不禁摇头叹息。老中医说母亲的魂魄可能被羊吓散了,昏迷十多天滴水不进的,再有几天还不醒来恐怕连命都会难保。老中医婉转地劝说外婆,隔天别再把母亲抱来诊所了,从诊所回家的路上,外婆的眼里满是泪水。

  一边求医问药,一边外婆还去庙里烧香拜佛,外婆以泪洗面的跪拜在佛菩萨面前许愿,祈求母亲能够早点好起来。母亲跌倒后,外公和外婆每天晚上都要抱着昏睡的母亲,去她跌倒的路上为她喊魂。

  喊魂时,外公手里拿着铜盆,每敲一下就喊一声母亲的乳名,外公的声音刚落,外婆拖长的应声“回来了,我闺女跟妈妈回家喽!”就响起来了,从一弯新月斜挂如勾,到一轮满月辉映中天,一连十多天,外公外婆每天晚上都把母亲抱到她跌倒的地方为她喊魂。

  那个寂静的夜晚,月亮刚升起来,外公拿着铜盆,外婆抱着幼小的母亲,又去她跌倒的地方继续为她喊魂。一喊一应,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外公喊破了嗓子,外婆应声变哑,夜露把外婆的发梢都打湿了,他俩才拖着疲惫的脚步一喊一应地往家走。

  到家后,外婆摸黑进屋把母亲先放到床上,又去外面的灶间把煤油灯点亮端进房里。许是外公外婆的怜女之心感动了上苍,当外婆把煤油灯放到床头柜上转眼去看躺在床上的母亲时,外婆看到了奇迹,昏睡了十二天的母亲居然醒了。喜极而泣的外婆大声地喊着正在外屋洗脚的外公,外公脚上的水也没来得及揩,就扱着鞋跑进了里屋,看到母亲把小手伸向他时,外公的眼泪也止不住流了下来。那天夜晚,外婆熬煮了浓稠的米汤,一勺一勺喂进母亲的嘴里。

  母亲四岁那年,二姨出生,外婆体弱缺少奶水,躺在摇篮里的二姨常被饿得哭闹不止,那年大舅七岁,已经很懂事了,听到二姨哭闹,大舅会哄着母亲和他一起摇晃二姨的摇篮,让外婆腾出时间去锅屋给二姨熬些米汤。

  忆起小时候,母亲常会说到“跑反”两个字,母亲说那真不是人过的日子,常常是白天躲在芦苇荡,夜晚宿在河坡上。母亲说那时候跑反像是家常便饭,听说鬼子下乡了或是还乡团的人进村了,外婆就带着三个孩子跟着庄上人往村子外面跑。为了一家人躲在外面不至于挨饥受饿,外婆把麦子和玉米炒熟了分装在几个小布袋里,跑反时就带在身上。

  母亲六岁那年,有一天早饭后,外公和往常一样外出教书了,突然家里的伙计小左成从劳作的田里急匆匆地跑回来,告诉外婆有人把信让外婆带着孩子快些出门躲起来,说有人告密外公是共产党,还乡团的人已经从前面的魏庄向王老庄这边来抓外公了。

  外婆即刻让小左成背起母亲,带着大舅先向后圩沟方向跑,自己则背上装有干粮的小布口袋再抱起二姨追赶过去。那时候正是夏天,后圩沟的芦苇已高过外婆的头顶。顺着后圩沟向东,是一片很大的茂密的芦苇荡,足有好几里路宽长,外婆带着母亲兄妹仨和小左成在那一大片芦苇荡里躲了三天两夜。芦苇荡里的蚊子太凶,被蚊子叮过的地方又肿又痒,母亲说一夜过来他们的脸肿得连眼晴睁不开了。

  躲在芦苇荡里,被蚊虫叮咬得实在是吃不消,可家又不能回,为了躲避还乡团的抓捕,外婆不得不在那个傍晚大着胆子,带着母亲兄妹仨和小左成转移到芦苇荡南边夹河堆上的那块坟茔地里,颤颤惊惊的又捱过一夜。

  天亮后,外婆发现这个被称做“谭大坟”的茔地有大大小小坟头上百座。这个地方远离村庄空旷偏僻且人迹罕至,倒让外婆觉得很是安全。

  后来,为了能长期躲避还乡团的抓捕,外公和小左成一起在两座大坟之间,用芦苇和玉米秸秆搭了个能遮风挡雨的小窝棚。

  小左成是外婆娘家的远房侄子,家里兄弟姐妹多,而土地还不到两亩,收成根本就不够一家人吃的。小左成上面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都在沾亲带故的富裕点人家做事糊口。小左成十岁那年,他的父亲把他送到外婆家,恳请外公外婆把他留下做个帮工,说只要给他一口饭吃能让他活命就行。那时外公家已有个年长的李姓伙计在帮着家里种田,小左成来了后,外婆便让他跟李姓伙计住在一起学种田。小左成手勤腿快,做事认真,一晃在外婆家就呆了四五年,外公外婆也把他当成了自家的孩子。

  母亲说自从外公共产党员身份暴露后,还乡团多次趁夜晚来庄上抓捕外公,幸亏还乡团里有内线,往往在还乡团还未进村,外公已带着一家人躲到“谭大坟”的小窝棚里了。

  王老庄是母亲的根,关于王老庄的故事,也印在了我的脑海里。

  2019年9月6日

【审核人:凌木千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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