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叫“鸟人”，搁别人身上或许是场风波，可在我一个战友这儿，却是段笑出眼泪的传奇。这外号乍一听粗俗，却像块带着体温的旧军牌，沉甸甸地挂在我青春最鲜活的年月里。
新兵连的日子像被海水泡发的压缩饼干，又咸又涩还涨得慌。我们那批兵来自天南海北，最夸张的是文化程度——虽说要求初中学历，可有人掏出来的证书崭新得能反光，实际上连封信都读不利索。我这半吊子“文化人”，常在休息时被围着代写家书。记得有回，隔壁床老朱把信纸拿反了，还煞有介事地用手指点着“阅读”，逗得大伙直拍大腿。
要说故事的由头，还得从那个操着闽南腔的阿明说起。初见他时，他正蹲在墙角啃看方便面，腮帮子鼓得像塞了两颗乒乓球。我凑过去问：“兄弟哪儿人?”他眼睛一亮，甩出句：“习习戏!”我愣是听成了“洗洗脚”，连问三遍才从他连比带画的解释里，猜出是“石狮市”。那闽南普通话，活像海浪拍打着礁石，噼里啪啦全是“礁石碴子”。
新兵连的指导员有个特殊癖好——总爱趁着训练间隙，掏出一本《新兵应知应会》抽查知识点。那天寒风裹挟着砂砾，像细针一样扎在我们裸露的肌肤上。新兵们正躲在操场背风的地方喘粗气，指导员突然点名阿明：“咱们国务院总理是谁?”这问题搁现在，连小学生都能脱口而出，可阿明却像被点了穴，大冬天的，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指导员恨铁不成钢地翻开册子，指着“李鹏”二字让他念。阿明盯着字，喉结上下滚动了半天，憋出句气若游丝的：“李鸟……”空气瞬间凝固，下一秒，整个操场上炸开了锅。有人笑岔了气，有人抱着肚子打滚，连指导员都转过身，肩膀一抽一抽的。阿明的脸涨成了蒸熟的螃蟹，脑袋恨不得埋进裤裆里。
巧就巧在，我有个老乡名字里也有个“鹏”字。睡他上铺的老周，那可是个人精，眼珠子一转，猛地一拍大腿：“嘿!以后你就叫‘鸟人’!”这外号像沾了海风的蒲公英，瞬间在新兵连里漫天飞散。从那天起，无论是集合哨响，还是开饭打菜，总能听见此起彼伏的“鸟人!鸟人!”
退伍多年，老家没人知道他这外号，可每次战友聚会，那声带着酒气的“鸟人”一喊，恍惚间又回到了那座海风呼啸的小岛。阿明后来学会了标准普通话，可每次视频，他还是会故意把“鹏”字念成“鸟”，惹得满屏都是笑声。或许在我们心里，“鸟人”早不是个简单的绰号，它藏着闽南腔的憨直，藏着新兵连的沙雕日常，更藏着那段穿军装的岁月里，最滚烫的情谊。毕竟，比起做个规规矩矩的“正人君子”，谁不想当个带着烟火气的“江湖鸟人”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