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七年秋天,那年我刚好八岁。有一天父亲从单位下班回来,他兴奋的告诉母亲,单位这次给他调换一个套间房子。母亲激动地望着父亲,那眼神似乎有一种不太相信的目光。但是,父亲说没有骗她,因为在这之前,父亲曾几次申请要求调房子,不知什么原因都没有调成。
这次车间主任告诉父亲,调房子的事解决了,并让他尽快搬家,好给人家腾出房子。吃过晚饭,全家人围坐饭桌那儿,听父亲说话。母亲虽然没有工作,她在家买菜做饭带孩子,每天也是从早晨起来忙到晚上才歇息下来。
而父亲除了上班,家里的事基本不管,就说我上学,都是母亲带我去学校报名。他只是把这次来之不易的调房讲给全家人听,从父亲的讲述中,我才知道他工作非常出色,不然领导也不会帮他调换房子。
那是年底全厂开表彰大会,父亲被评为生产技术能手,就是他干的活合格率很高,没有废品。为此,班长向车间推荐父亲为先进生产者的候选人。
我知道搬家是好事,但是新调给父亲的那套房子,离学校很远。如果我们搬到新家,从那上学就得走半个小时。但是父亲上班近了,而且那房子还是大套间,只是苦了我和哥哥。父亲看我坐在那儿,一脸的沉默忧郁,不像妹妹那么兴奋。便问我为啥不高兴?我吱吱唔唔地说没有啊。他摸着我的头温和的说:“我知道新家离学校这边远,不要担心,等我们搬过去就给你转学。”
哥哥对父亲说:“你只给弟弟转学吧,我不用转学。”
父亲问哥哥:“你每天要走那么远的路去上学,你不转行吗?”
哥哥嘿嘿笑起来说:“我都四年级了,没事呀,再说我现在是体育委员,如果我要是转走了,到新班那就啥也不是啦。所以,我不想转学。”
父亲说那好,就不给哥哥转学,让他继续在那读书。我与哥哥不同,一是刚刚上学不说,而且年龄还小,父亲怕我每天走那么远的路吃不消。而哥哥年龄比我大,走点路不算什么,再说他在班级里跟同学们相处的极好,为此就不爱离开。
秋日的一个傍晚,父亲从单位借来一辆手推车,他上楼让哥哥下去把车铺上,然后让我们拿东西往下搬。这些包袱都是母亲在夜里打好的,里面都是夏季的衣服和棉袄,还有锅碗瓢盆。
不一会的工夫,我们就把东西从楼上往下都搬完了,这时候天色已经黑下来。待我们推车到新家,星星已经爬上夜幕,我们一件件的把东西搬到了楼上。
待搬完家归拢完物品,已经是半夜了。父亲让我们立刻睡觉,他真怕我们明天早上起不来床,眈误去上学。而母亲也是因为每天早晨都起来做饭,所以不管几点睡觉都能起来。
吃过早饭,我背起书包跟着哥哥一起走了,虽说通往学校的路很远。但是,我以前跟哥哥来过这边看电影,所以对路一点也不感到陌生。
放学的时候,本该跟哥哥一起回家,可是那天轮到我扫除。只好让他等我一会儿,待我扫完除,哥哥又跟同学不知去哪了,我只好一个人回家。
待我到了家,母亲看我一个回来,便问我怎么没跟哥哥一起回来呢?我只好说今天值日扫除。母亲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是脸上却露出一副不快,我知道母亲肯定是怪罪哥哥了,她早上还嘱咐哥哥放学一定带我回来。现在看到我一个人回来能不生气吗?
大约在黄昏的时候,哥哥背着书包回来了,他一进屋便问母亲我回来没有?母亲怒气的拿起条帚,指着他说:“我早上怎么跟你说的?让你放学等弟弟一起回来,你倒好,竟然让他一个人回家。如果路上出点什么事怎么办?”哥哥知道自己错了,沉默的靠在墙边等着母亲惩罚。
我急忙跑到母亲面前,为哥哥求情,母亲瞅我那份真挚的祈求劲儿,心便软下来。此时我看哥哥脸上也是一副委屈的样子,甭说他在学校也是没找到我,否则不可能回来就焦急的问母亲?我回来没。
不管咋样,没出什么事。但是母亲把这件事告诉父亲,父亲顿时脸色变得十分紧张,幸亏我回到家里。如果走差了路,岂不是丢了吗?
于是父亲对母亲说,明天就去学校给我转学,否则不会安心工作。我知道父亲的心情,他是后怕呀,如果我真的走丢了,那他岂不是肠子都悔青。
早上,父亲领我去学校办理完转学手续,然后骑着自行车带我到离家最近的一所小学。我们到了教导处,屋里有一位中年老师,她问父亲要办理什么?父亲说明来历后,便把转学手续递给她。
老师看完转学手续,便领我到一年级组老师办公室,不一会儿就听到下课铃响。这时候有一位年轻的女老师走进来,她笑盈盈的说,这是新转来的学生。老师瞅瞅我问:“叫什么名字?”
我低声的回答:“刘浩然”
老师走到我跟前,温柔地说:“刘浩然同学,欢迎你到我们班,刘浩然,你以后回答声音要大些。”
我轻轻地点下头说:“是,老师你好!”
上课铃声响过之后,老师领我走进教室,她指着我说:“同学们,这是新转到我们班的刘浩然同学,以后将和大家一起学习。希望同学们团结友爱互相帮助,共同进步做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老师话音一落,便有一些同学拍手鼓起掌来,真没想到同学们竟用这种方式欢迎我。 第三堂是语文课,老师讲的是汉语拼音,她让同学们把书翻开,然后柔声的读起来…。
放学了,同学们背起书包走到操场,有序的站起排。班长问我在哪住?我不解的说干嘛?他告诉我放学要站排回家。这时候我才知道,同学们为什么都自觉站排,原来是回家要站排走的。
周末放学时,老师让我们回家吃完饭到校来,下午要去公园集体活动。自从转到这所学校,我还是头一次参加活动,尽管不知道去公园那儿干什么,但是我的心情极为欢畅。
我们来到公园里,先是开个少先队员会,然后老师让我们做丢手绢游戏。同学们拍手唱歌,那劲儿喜洋洋的,脸上就像绽开的鲜花一样。
转眼‘十一’国庆节就过去了,在天气逐渐变凉时,也到了秋菜上市。在我们东北地区,每到秋季都要大量储存白菜萝卜土豆,有时还要晒些萝卜干,每家都要积酸菜腌咸菜。这样过冬就有菜吃,不然只能在商店买咸鱼干海带大豆腐吃。
上冬以后,教室里极冷。尽管教室里有一个炉子,可是若大的屋子里,那点热量简直微不足道。因此上课前,老师都让同学们在教室里活动一下,这样至少要暖和一些。
下课铃声一响,同学们都迫不及待地往外走,尽管只有十分钟活动时间。但是每个人不是跳皮筋,就是踢鸡毛健,还有追追打打闹闹的。我每天下课都跟几个同学踢健子,虽说每次只踢十几个,但玩的非常开心,直到上课铃响,才蹦蹦跶跶的往教室走。
一周一周就这样过去了,终于到了期中考试。虽说算术试题不算难,但我答完题后还是没有检查出错误,于是洋洋得意的交上卷纸走出教室。
在外面跟同学对答案时,才知道错了一道题,这让我后悔莫及,如果细致的审下题就不会粗心大意。早晨临出门前,母亲还嘱咐过答完题不要急着交卷子,一定要认真的检查一遍。可是我竟然没有听从母亲的话,如果把卷纸拿回去,她看了之后肯定要怪我不用心学习。
期中考试成绩公布以后,我的语文是满分,算术错了一道应用题扣去了十分。这就是我没听母亲话的下场,可是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只能告诉自己下次考试一定要细心检查。
回到家里,母亲并没有批评我,而是告诉我引以为戒。她说考试只是检验你学习的效果,更是验证学过的东西是否扎实牢固。对于母亲这番语重心长的话儿,真是比骂我一顿都难受,但是母亲没责怪我,并不是宽容我,而是让我永远记住,以后不管干什么都不能粗心大意。
考完试,学校就要放寒假。上午老师在黑板上留下很多作业,我们在下面不停的抄写,至到下课还有同学在那忙着。临放学前老师问同学们,寒假期间有去亲戚家串门的吗?并让举起手来。
我从小就在农村奶奶家住,直到上学才回到家,现在放寒假自然要去奶奶家里,所以我举手向老师示意。老师查完数告诉串门的同学,带上寒假作业,第一次返校可以不来,但是开学之前必须带着寒假作业返校。
父亲把我送到农村奶奶家,他在那住了一夜,第二天就坐火车回去上班。我从小就在奶奶家长大的,那儿的孩子都熟,所以到了奶奶家自然要去找他们玩。他们看到我来了,高兴的带我去村外的河套里滑冰车,我们几个人轮流坐着,互相推着。虽然有时翻车倒在冰上,可是非常快乐开心,直到肚子饿得咕咕叫时才回去。
连续几天,我都是吃完早饭就去找小伙伴们玩,他们不是带我滑冰车就是到生产队的草垛上去藏猫猫。尽管天气寒冷,可是一点儿也没觉得,因为钻进草垛里没有风不说还挺暖和。
奶奶看我整天的跟村里的小孩玩,也不写作业,有时到了饭点也不回来,奶奶只好从家里出来东找西喊。若大的村子,她真不知我跑到哪里,有时找不到就气得不找回家了。待我回来时,她就大发雷庭说,再这样就让我回家去。我知道奶奶是吓虎我,五岁的时候父亲就把我送到这儿,那时候姑姑还没有结婚,两个叔叔都在念书。凡事奶奶都宠着我,所以我知道她只是恐吓,让我听话不要整天东跑西走,因为我已经上学读书了,不是从前那个小孩。
我非常理解奶奶的意思,她并不是反对我玩,而是要求我每天完成作业之后再出去。这样就不会积累很多,让我劳逸结合。可是我玩起来真是疯了,哪还顾得上写作业,所以奶奶才大怒警告我。
从那天起,每天吃过早饭,我就开始写作业,并把落下的都一一补上。这时候也临近过年,不少人家开始杀猪。在农村杀年猪那天非常的热闹,就像结婚吃酒席一样,要请村里的亲戚过来。
奶奶家没杀猪,但是左右邻居都来请她去吃饭,起初奶奶不想去吃席,她说人家一年养头猪也不容易,这顿杀猪菜主人家要用去很多食材,所以她不愿意去吃席。但是农村人讲的是一种乡情,那就是朴实无华的情感。
过年了,父母带着哥哥和妹妹都到奶奶家,爷爷也从县城回来。平时挺宽敞的屋子,现在显得极为窄小。奶奶让我们一家去住东屋,虽说那炕平时不咋烧,但是那屋一点也不冷,只要烧烧坑就行。
吃过年夜饭,老叔就带着我出来放鞭炮,在农村放鞭要找一块空地,不能挨着柴草垛子。奶奶是千叮咛万嘱咐,就怕放鞭炮引起火灾。再看村里家家院里都挂着大红灯笼,鞭炮在夜空中炸响。
大年初一,刚吃完早饭就有人拜年来了,爷爷盘腿坐在炕上,地上铺条麻袋。那人进来就跪在地上给爷爷磕头,爷爷自然要给他拜年钱,但他说什么也不要。
送走那人,我也跪在地上给爷爷磕头,然后爬起来就伸手朝爷爷要钱。他笑着递给我二角钱,我嫌给的少,说什么也不干,爷爷只好又给了一张。
初三吃过早饭,父亲说带我们该回去了,奶奶说不上班多住几天呗。爷爷也不想让我们走,因为父亲自结婚以后,就从农村搬到城市里,平时上班也没空回来,所以过年自然想让他多住些天。
但是父亲说过完年我和哥哥都要返校,回到家也该收收心,然后把寒假作业都写完。奶奶觉得让我跟父亲回去也好,省得我在她这也不写作业,虽然疼我,但是也不能惯着我。就这样我跟父母一起坐火车回去了,我望着车窗外的田野,仍然是一片皑皑白雪。
2025年2月12日于沈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