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乡龙坝,是黔北高原上一个在地图上没名没姓的村落群,山高,路险,河弯,你绕我缠,从来都没理伸展过。
这里的山,山连山,山套山,重重叠叠还是山。这些山究竟有多高?谁也说不清,只记得小时候听大人们讲过一个神秘的故事:这些山重上重直矗南天门,山顶立着金柱头、银磉磴,龙缠凤绕,把一望无涯的天撑托起来。这天是太上老君炼就的一块巨大青石板,光滑玉滑地照得见人。天上,琼楼玉宇,轻丝细竹,祥云缭绕,瑞草吐芳;天底,碧如翡翠,一望无涯,一架光怪陆离的玉梯从南天门挂将下来,直达山顶,仙女们常从南天门出来,沿着玉梯来到躺在群峰间的蒸腾着紫霭的天池沐浴。天池四周的群峰雪皑冰晶,罡风刺骨,凡人断不可至,唯具仙肌道骨的神仙才有此福缘。传说有个十二岁的英俊少年决心去天池边看个究竟,杵了根铁杖不停地走啊,走啊,一直走到他银髯飘胸,铁杖磨得只剩拃(zhǎ,拇指尖与中指尖的最大距离)长了,终于临近了天池,不料一阵罡风刮来,少年躯骨立即化成一缕白烟!开初,我也很想去天边摸摸金柱银磉,再翻上天去一睹天宫的华美和仙女的风采,可一听到化骨罡风的肃杀和少年的不幸结局,不禁毛骨悚然,只能望山兴叹了——唉,谁叫你是凡夫俗子呢!
这里的路,险如刀锋,细似游丝,真担心一风都可把它吹断!民谣曰:“山路陡,山路险,挂掉鼻子擦破脸。”你看:重重叠叠的山,幽幽深深的谷,蓊蓊郁郁的树,聚聚散散的雾,断断续续的路,两山可对话,半天难相晤。你听:猫鼻梁、马鬃岭、梯子岩、嫫玩洞……单听这些地名就叫你惊魂慑魄!谈到嫫玩洞,也有个美丽的传说:帝妻嫫母巡行天下路经此洞,因见洞里钟乳石中柱、幔、鼓、磬俱全,人、虫、鸟、兽如生,遂留住洞中。每当夜深人静,便有鼓乐传出。一樵夫贪樵夜归,循声窥探,只见金阙银殿,熠熠生辉,嫫母凤冠霞佩,正调教宫女们轻歌曼舞。嫫母见樵夫衣不蔽体,赐之金玉,樵夫遂丰衣足食。一财主闻之,即率人持具进洞,连夜将满洞的珍珠玛瑙一趟又一趟地运回家,堆了满屋。财主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却满心欢喜。但到天亮一看,哈,全是鹅卵石!财主气炸了肺,决定毁洞,可等他到达时,洞已飞升至悬崖上,猿不可至,无奈,财主譭之曰魔玩洞。
(双河洞内天梳神功)
这里的河,曲曲弯弯,易涨易退,忽怒忽欢,虽然溪多涧众,但流量小,水位低,不能舟楫,无法灌溉,避之不开,用之不上。这里也有一个关于河的古老传说:盘古开天辟地时,掉了一棵篾丝在这里,受日月之精华,篾丝变成了巨蟒,钻进无底坑中静卧修炼,星移斗转,终于功果圆满,化作龙形,兴波赴海,霎时黑风暴雨,洪水漫天,村落群被淹没得无影无踪,庄稼地变成了一片汪洋。只见它高举双角朝拦路大山撞去,轰隆一声巨响便穿山而过,留下一个巨大的穿洞,如彩虹跨空;那一对龙眼耀如日月,满身龙鳞灿似繁星。此时,玉帝在天庭耳烧面热,掐指一算,知是孽龙作孽人间,便命雷神缉拿归案,殊知孽龙抗旨,蜿蜒疾行,穿过青鱼塘,窜上水寒村,便被雷神“哗啦”一锤殛毙,碎尸万段,败鳞纷坠。后来这龙尸化作龙石,至今犹存田坝,五六尺、八九尺长不等,断断续续地蜿蜒二十余丈,那两侧的些许零星散石即为败鳞。儿时,常如骑马状骑龙取乐,还依稀可见石龙身上的斑斑鳞痕呢!后来,人们把龙修炼之所叫做龙洞,龙出行的河称为龙溪,如弓经天的巨型穿洞誉之龙桥,这个不大却富饶的坝子自然就叫龙坝了。
客居异乡多年,故乡,传说,似乎都如梦似幻般依稀遥远,又像亲临其境般伸手可触,似画幅般美丽动人,若烈焰般灼心难耐。几十年匆匆而逝,已然青丝染雪的我,究竟为用水土的乳汁养育了我的故乡,用传统人文哺育了我的乡亲们做了点什么?我又有何能耐能为故乡和乡亲们做点什么?唯叹手长袖短,疚心汗颜!近接小学同窗来信,言故乡村村通了公路,上省城能当天往返;在众溪汇合的芙蓉江上已筑坝发电,电灯比龙眼还亮,比龙鳞还多,电灌使方圆几十里旱涝保收;枯瘦的溪涧已变得宽宏大量,负舟载艇,笑浪欢波。惜乎人们甫逾温饱,囊犹羞涩,问我有何妙计?本来已觉欠故乡太多太久,经这一问使我连夜失眠,思来虑去,总觉故乡有其独特的优势,我们也只能因地制宜地作文章。既然先民们将故乡的山路河编织出了幅幅梦锦,表达了他们对美的憧憬、渴盼和对来者的期求,我们有什么理由不把这锦梦变成真实,不把这亘古以来就绞缠荒废的山路河理出个头绪来呢?
故乡应是避暑胜地。这里绝无炎热可言,只要你一脚踏入她的领域,就会感到一身凉爽。因为在这不足二十平方公里的地面上,星罗棋布地分布着数十个大大小小冬暖夏凉的溶洞,洞外气温越高,洞内穴风越凉,稍吹片刻,浑身的疲热便都消散殆尽,立马让你重又精神抖擞起来。那漫山遍野的茂林修竹间,花香袭人,曲径通幽,你尽可饱览银瀑飞珠,享受天赐淋浴之乐,甚而投身玉水,领略自然冲浪之愉。这里绝无都市的喧嚣,车流的聒噪,没有机器的啁哳,工厂的三废,只有一张巨大无形的绿色滤网,把一切不宜于人的有害物质过滤得一干二净,你只感到这纯净清凉的绿在眼里荡漾,在身边流淌,整个空间如翡翠般透明,可吮可品。但能顺势选点,修亭建榭,或重檐朱廊,飞角玲牙,或茅庐竹栏,小桥野渡,供人栖憩,养性敛神,岂是金殿玉阙的瑶池广寒所能匹及的!
故乡应是旅游胜地。这里不是公园却超乎公园,没有名胜却胜似名胜。那些个奇形怪状的溶洞上连下串,四通八达,上开天窗,下淌阴河,天造地设,鬼斧神工,比迷宫还迷人,定叫你流连忘返。阴河不见天光,但闻水声喤喤,莫知深广,不敢轻涉。坎坷处洞瀑狂泻,珠飞雾涌,势若奔马,声比雷霆,令你自渺而却步。洞内钟乳石千姿百态,其间的晶体物在火光下耀眼闪烁,疑为珠库。单是闻名中外的国家地质公园双河洞,发育于寒武系娄山关组白云岩中,是个溶洞群,结构复杂,水洞、旱洞并存,由上中下四层8条主洞,200多条支洞,5条地下河,34个洞口组成,可谓洞挨洞、洞连洞、洞上有洞、洞下有洞、洞中套洞,是名副其实的地下洞穴迷宫。洞内常年恒温15摄氏度,冬暖夏凉,空气清新,是负氧离子含量很高的一个天然氧吧。目前已探知长度为257公里,是亚洲第一,世界第五长的溶洞,也是世界最长的白云岩洞穴、世界最大的天青石洞穴。
环顾群山:春天,蓬蓬杜鹃如火球滚地;盛夏,树树杨梅似缀玉堆珠;深秋,艳艳霜枫宛举焰燎天;严冬,皑皑山崖皆银雕玉镂。这是个勿须人工照管的动物园,无圈无栏,飞禽走兽都过得自在潇洒,随遇而安。小巧玲珑的松鼠随处都可为你一展草上飞的轻功;野兔在洞穴密布的草丛间纵情撒欢;胖大嫂似的野鸡定是春心萌动了,咯咯地展示温情声声求偶;老谋深算的黄鼠狼也许会为你献上智擒毒蛇的一幕。锦雉喜栖高枝,尾翎长拖,毛色艳丽,都说它是传说中栖梧饮露的凤凰。至于那呼啸而过的老蛇,“怒针冲冠”的刺猬,身披铠甲的穿山甲,姣纤警敏的黄麂,都有可能闯入你的眼帘,甚至大方好奇地驻足端详你……一切都显得宁静和谐。至于传说中仙女沐浴的天池,早已回归人间,开发成盆池俱备,百人齐浴而不污的温泉,水温宜作桑拿,既可涤汗消疲,又可浴疗祛疾。在大坝拦蓄的河库里,十余里水势平稳,风微波轻,清澈见底,游鱼若翔,静观可数。或长游漫凫,或纵艇泛槎,或戴月垂钓,或临矶抒笛,你尽可随心所欲。在这祥和的画面里,你可领略到悠哉游哉的野鸭鸳鸯谱写的晨曲晓唱;在落霞烧红的江面上,你可观赏到轻篙渔歌中鱼鹰凯旋的凝重剪影。夏秋之交,江雾蔚然,汇山岚于坝空,罩盖四野,仰观即如玉石天底;登高鸟瞰,云翻雾涌,峰峦明灭,孰不惊此瀛洲蓬莱?至于小洞圈天平石上的八仙遗迹,大洞圈程程传递的回音环峦,高家山石级上的鱼鳖化石,消坑凼里的岩径石碾……哪一处不是绝妙的自然景观?哪一处没有迷人的人文故事?勿须刻意雕琢勾勒,自呈幅幅重彩丹青,倘能拓道依序串缀,配齐食宿设施,加之民俗土产,“苦丁茶,醪糟酒,土家刺绣石烟斗”,“板凳舞,傩堂戏,趿铧踩刀上天去”,精心打造品牌,游人蜂涌鲫汇,涩囊安能不鼓乎!
干吧,乡亲们,我们龙坝人有句著名的格言:天堂都是人造的。嘿,故乡的大康之道也在这山路河中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