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老屋门口有棵皂荚树。无论是和家门口其它的树木比较,还是和全村的树打擂台,毫无例外,它的树冠都是最大。一般的树,如果是普通人,那皂荚树就是相扑手。
实际上,皂荚树的并不高,只有一米左右,但树围很粗、侧枝既多又长。小孩子们在树下玩耍,时常喜欢去抱树腰;一个人抱不来,就两个一起上;即使两双手极力张开,两个人马步再大,挣得脸红脖子粗,也还是合抱不过来。
我家门口距离马路只有百米远左右,第一次路过的行人见到皂荚树,无不侧目啧啧称奇。每每听到他人这样的议论,我心中都会暗暗生起些许的骄傲,与有荣焉。放学回来,或者干活回家,远远地看到皂荚树,心里也是特别地安逸;繁荫之处,是家的方向。
春天来了,皂荚树枝干的嫩刺,是小伙伴们天然的宝剑;一剑在手,互相都以为自己手中的剑是无敌的,摆出击剑的架势也就神气十足;没站稳的一方,一旦被小伙伴追着屁股撵,吓得哇哇乱叫,眼看跑不动了,立马举手投降,真要被刺着了可不是好玩的。
夏日浓荫下,老水牛微闭着眼睛慵懒地卧着;它似乎在那睡觉,又似乎是在享受阳光与风透过枝叶缝隙对它的抚慰;牛苍蝇等飞虫则不停地在它身上飞起飞落,牛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散漫甩着。
老牛挨着皂荚树根躺着时,借着这个安全的肉梯子,小伙伴们一个个递次先爬到牛身上,再攀登到树主干顶上,然后顺着树干刺溜滑下来,这轱辘转式的戏耍,典型就是一个土制的滑滑梯游戏。
玩累了,小伙伴们就开始在树上找寻着知了的叫声所在。若是谁在树上捉到知了、天牛和金龟子,就会引来一阵骚动;胜利者拿举着自己的俘获,转着圈子炫耀;围观者则腆着脸亦步亦趋地跟着,想细看几眼。
特别好玩地是,将皂荚树刺插在金龟子脖颈上,让它翅翼飞动,有玩生物飞机的捉狭。几个小伙伴并排站着,喊一声:一二三!一边高举着这“飞机”,一边自己跑起来,看谁的“飞机”一直在那飞着,飞着。
秋冬里,爷爷奶奶会带着孙辈们,用长竹竿敲下树上成熟的皂荚,把它们作为公共物品分给各家。在化学洗衣液还没有在乡下广泛使用的当初,那些皂荚是天然的洗衣辅助物。为了自家多攒一点皂荚,借着狂风呼啸的掩盖,用小石块去砸树上的皂荚,是我们小孩子经常干的事情。
运气好时,眼疾手快的,一个石块飞过去,被击中了的皂荚,哈拉一下就应声而落;运气不好,没砸中皂荚,或者砸中了,皂荚并没落下,而是在那枝上荡秋千似地晃着,则会把我们吓得不轻;那当下,恨不得自己立马长出长手,好一把将皂荚从树上薅下。
无论我们如何费尽心机,每年总有一些皂荚很难被摘得;那些挂在树梢高处的皂荚,犹如一个个月字,和风霜雨雪一起,构成漫长冬天里的一则动人故事,印在时光的扉页上,供人驻足兴叹。
皂荚树下,有着我和小伙伴们的童年、少年。我曾打听皂荚树的由来,爷爷抹着他的八字须,顿了顿,带着沉浸在往事回忆中的表情慢慢道来。那是一九三九年的春天,爷爷奶奶迁来村里作佃农,就此结束了居无定所的生活,栽下了没有一米高的皂荚树。说到此处,爷爷还伸出手,比划了一下。
隔年春季某天,牵牛路过皂荚树边,没提防牛一甩嘴、用舌裹了树头。无端遭此劫难,爷爷以为皂荚树会就此死掉了,没想到它还是活了下来。一晃几十年下来了,树越长越大,爷爷尤为感慨。
皂荚树下,也有父辈们的少时生活。一路走来,风霜雨雪里,不知道皂荚树记住了他们曾经的多少故事?抬眼看向皂荚树,它枝叶繁茂,犹如一把撑开的碧绿巨伞或者是一朵风吹不走的绿色蘑菇云,傲然立定在那儿,气势磅礴,巍巍壮观。不言不语。
一年又是一年,皂荚树依然如故;而我因为读书,却与它越来越远。高一年级下学期的某个周日回家,门口空荡荡的,不见了皂荚树的踪影,我心里特别地失落。望着家里分得那一块皂荚树砧板,更是有说不出的滋味。一直以来,还想着它成为百年老树呢。
为了儿子们房屋地基的扩大,为了把路让给行人,爷爷动手砍伐了他自己栽下的皂荚树。砍树之时,不知道爷爷是什么样的心情。想必是有喜有忧吧。初来村庄,爷爷奶奶夫妻二人只有一个儿子,之后又有了二个儿子、三个女儿。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爷爷奶奶膝下有八个孙子、四个孙女,五个外孙、六个外孙女。
皂荚树没了,家族之“树”越长越大,根系越伸越远。爷爷是位有思想的人,也是位有福气的人。他的重孙辈中,有普通大学毕业的学士,有国家九八五大学培养的硕士,有英美留学归来的博士硕士,没读过书的一个没有。2008年十一月,爷爷去世,享年九十五岁;当年他的第五代出世了。如今,家族已有近百人了。
尊宗敬祖、追本溯源,是中国人的传统。今年清明放假,家族里全国各地的亲友中大多数又重回故乡,参与亲友聚会联谊。把酒言欢之中,其乐融融;追怀往事,谈论现在,展望未来,以家族兴旺为荣,以国家发展为傲。
好大一棵树,是你也是我;愿我们都枝繁叶茂,跟随时代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