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临睡前看见友人发了一个动态,是旷野的一树花开。看过了那么多花树图片,都没有友人发的这张让我惊讶,不知道是辽阔里独自一棵树的孤寂感,还是白颜色花朵的决绝意,我注视了那图很久很久。高大的树干,浑圆的树冠,枝桠间布满细密的一簇簇的小白花,与梨花相近,却肯定不是梨花,感觉在哪儿见过的,特别熟悉,忍不住问友人:啥树呀?友人回复:杜梨。原来是童年时见过的杜梨树呀,怪不得有看见故人的感觉呢。
故乡村南有个果园,果园的前身是金水河,记事起河里已没有水,村西一段种植了各种果树,算是果园了。果园的北岸盖着一个小房子,是看管果园的人休息的地方,故乡人都叫它“林业房”。林业房门口有两棵高大的杜梨树,印象很深刻。
杜梨树比梨树高,比梨树的树冠大,树形很美。直挺挺的树身,树枝很柔和地顺着树干向周围舒展,似乎在自觉地修补树冠的形状,看上去有刚柔并济的气质。杜梨树给我的感觉就是:树身像男子,伟岸;树冠像女子,丰腴。在果园众多的果树里,杜梨树算得上是俊美的一种。
春天,杜梨花早早就开了,去果园看过杏花桃花后,是一定要往西走走去看看杜梨花的,若是不去,就白去了趟似的失落。老远就看见厚厚的细细的白,像一堆雪,像一团雾,是果园最纯粹的风光,迷人。伙伴们跑向杜梨树的情形,就像欢欢喜喜地回家一样。伙伴们最喜欢站在杜梨树下念叨果园里有什么品种的果树,你说一个,我说一个,杏,桃,梨,苹果,普通的果树几乎都有,稀罕一点儿的算是桑树与海棠了,桑树种植了一片,树很小。听说海棠只有一棵,我一直不知道哪棵是。
果园虽只有两棵杜梨树,但不觉得它们稀缺,一直把它们当成普通的树,是它们与梨树相近的原因吧,它们的花像小梨花,它们的果子像小梨子,很小,只有小指的指肚那么大,也承载着伙伴们太多的心愿。到了秋天杜梨成熟时,杜梨树下的孩子们就多起来,看果园的人并不撵。也许故乡人谁也不把杜梨当果子,当初种植的时候都没把它种植在果园里,在果园的边上,路过的人都可以摘下来吃的。
大人们过来过去不摘,享受不了它的生涩。孩子们奔了它去,就是为了品尝杜梨涩涩的味道,褐色的杜梨,硬硬的,咬一口,涩汁四溅,涩得让人呲牙咧嘴,尽管如此,孩子们还是喜欢它,并知道催它快速成熟的方法。
把杜梨埋在麦麸子里,不几天,杜梨就成软面甜的了。孩子们埋好杜梨,就像埋下了一个秘密,日子突然就过得慢了,心是期待的,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看看杜梨变色了没有,那种心情,就像老奶奶去探望快要出壳的小鸡仔。
村西有个小街,小街往西走是我队的牲口圈,圈里有个棚棚,是装牲口饲料的,我们有一次把杜梨放在了饲料里,一堆杜梨,算是伙伴们共同的财富。
童年是贫瘠的,伙伴们没有多少零食吃,平时吃的酸零食是学校门口小贩卖的酸枣面,向大人讨要两分钱才行。杜梨结出来,就不买酸枣面了,结伴去果园边上采摘几粒就行。杜梨满足了伙伴们吃零食的愿望。杜梨不像杏与桃那么不经存放,可以陪伴伙伴们很长时间,从初夏到深秋,从生涩到面甜,杜梨频繁地接触孩子们的味蕾,这在当时是多么奢侈的一件事啊。一群孩子,正大光明地去摘杜梨,不用偷偷摸摸,不用躲躲闪闪,杜梨果子很多,什么时候去什么时候有,不用担心别人摘完了。杜梨树就像宝树,永远摘不完似的。
后来,故乡退林还耕,果树被刨去,果园被土填起来了,梨树也被刨去了吧,似乎去县城上学以后就不见杜梨树了。想念杜梨树,和想念野豌豆花一样。在异乡,确实邂逅过野豌豆花的,摇曳在风中的闪亮的紫,每看见每感动,只是杜梨就像销声匿迹了一样,一直没有见到过。曾以为今生再也见不到杜梨树了,不说有些草木是生长在生命里的,走不散。
婆家的村子叫杜村,莫名喜欢这个村名。有一次带孩子在村西玩,看见一块石碑,上面雕刻着村名的来历,说村里有古老的杜梨树。看完就感动,是吧,冥冥里有些缘分是生命里自带的,喜欢杜梨,上天安排自己嫁到一个生长过杜梨的村庄,杜梨树在岁月的变迁里,几乎没有了,可它依然在人们的呼唤里,杜村,杜村,下班回到的那个村庄,就曾是杜梨的原乡呀!
在网上查杜梨,看到许多关于杜梨树的话题,多是说童年时代多见,后来渐渐地不见了,还说杜梨的木质硬,可做案板什么的,还说杜梨浑身是宝,可入药等等。那些知识都是我不知道的,乡亲们应该也不知道,若知道,就会多种些;若知道,就会齐心协力护它安好。
昨晚第一眼看到那一树花开,就认定它是和童年有关的,童年喜欢的草木都不由自主走进了骨血,分隔再久也保持着深厚的情感。杜梨树就属于这样的草木,多久不见,我都不会遗忘它。
友人告诉了我那棵杜梨树的位置,提醒我快去看看它,去晚了可能花就落了。我喜欢它,祝福它,没有去看它的打算,就像喜欢一个人,祝福她好好的就行,见面反而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