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过三亚的人,没听说过天涯海角的恐怕极少。天涯海角不仅是一个蜚声海内外的风景区,而且作为一个特定的地理名称,已经深深地烙上了三亚的印记。
有人说,来到三亚,来到天涯海角,就算是到了天之涯、海之角了。
其实,三亚的天无涯,海却有角头。这个角头,不在天涯海角,而是在我故乡崖州区梅山角头湾。
展开三亚地图,沿着200多公里的漫长海岸线从东往西一路数过来,海棠湾、亚龙湾、大东海湾、三亚湾、月亮湾、天涯湾、红塘湾、崖州湾……在三亚与乐东县交界的一个叫角头湾的一隅,一个很不起眼的角落里,我找到了“海角头”。“海角头”三个字标得很小,从地图上找到了它,并不费几多周折,只劳点眼神罢了。但面对这张小小的地图,以及地图上纵横交错的线条,还有那片海一样深蓝的颜色,整个人却仿佛站在了浩瀚无垠的大海边,心里陡然生出一种地老天荒的沧桑感,好像真的就到了海的角头了。
海真的有“角头”吗?如果有,那肯定数也数不过来。想想看,海边峻拢的山体,那个无角?海湾与海湾连接处,哪个无头?但真正在地图上标志出来、成为地名的,只有我故乡的海角头。这说明海角头,自古以来就已经存在,更重要的是,它作为一个地理坐标,以它为基点测绘并记录了中华大地南端的那片海域辽阔的疆界,让我很是自豪和荣光。
故乡背靠青山,南临大海,山清水秀,景色迷人。不知多少回了,我们都是选择阳光灿烂的日子,相邀结伴地走出村子,走向海边,走到海角头,去寻找历史遗落在海边的岁月,重拾昔日在海边玩耍时留下的那份童趣和快乐。在角头湾与海昌澳交汇处,形成两条长长的海湾,宛若被遗弃海边的两扇完全张开着的巨贝,中间相连接的地方兀起一座山丘,葱绿碧翠犹如一颗绿宝石。山丘虽然矮小,但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凤舞岭,民间相传凤鸟曾经飞临此地,那凤舞岭一定是神山了。山丘东头的海湾,湾里满是黑乎乎的高大的嶙峋怪石,其中的几块巨石叠成一个像房子一样的石洞,村里人把石洞叫石房。山丘西头向大海伸过去一条余脉,临近海段却没了绿色植被,形成一片窄窄的、尖尖的、白白的沙滩,几堆巨石夸张地耸立着,似乎在无声地宣誓它作为主人的权利和不容冒犯的尊严。这里的天是蓝的,海也是蓝的。蓝的天蓝的海,浑然一色,一望无垠。海面上有两座叫锣岛和鼓岛的小岛,东西相隔数十里,宛如蓝色画布上描绘出来的两座山峰,凝翠含黛,俊秀飘逸,给整个海湾增添了许多层次分明的美感和韵味。这地方就是海角头,村里人也叫“角头鼻”。
海角头为何又叫“角头鼻”?你不觉得那个地方似一头猪的鼻子?仔细看,果然神似。千年万年啦,这猪也着实不容易啊,它始终如一、矢志不渝地保持着一种姿势,将一只长长的鼻子就这样一直伸着,伸到海水里,它是想用坚实的鼻子拱沙刨食?还是想用嗅觉灵敏的鼻子甄别海水的咸淡?村里人的观察力和想象力,着实令人佩服。
听村里的老人说,角头村原来就坐落在海角头的那一片海滩上。很久之前,因海水渐渐地漫涨,海平面不断升高,海滩上再也不适宜居住和生活了,人们才将村子迁至岸上现在这个地方,一直住了下来。盘古开天地,海角头亘古就有了,而角头村的存在只有短短几百年的历史。村子坐落在海边,是一个小渔村,人们将“海角头”的“海”字剔掉,取“角头”为村名,就这样沿着叫开了。至此,我幡然醒悟,终于把“海角头”和“角头村”之间的联系给弄明白了。至于后来,又将“角头村”改为“梅联村”,那是新中国成立以后的事了。
海角头是一处大风口。站在这里,风呼呼地从耳边吹过,吹乱了头发,吹皱了衣衫。涌动的海涛,拍打着岸边的沙滩和巨石,溅起的浪花,高过头顶;而传来的涛声,一阵比一阵激越,很远都能听到。几只海鸟伸展着勇敢矫健的翅膀,时而在空中盘旋飞舞,时而俯冲追逐浪花。风在呼啸,浪在咆哮。风与浪,似乎是一对特别爱闹腾的兄弟,聚在一起就喜欢打打闹闹、吵吵嚷嚷,谁都不省事,谁都不服谁,天天较量中,风最终落荒而遁,被涛声所吞噬、所淹没,随着潮水消失在海的深蓝之中。这里风大浪大,不便泊船避风,不宜居住生活,角头村人将村子从海角头迁走,其原因不言自明了。
角头湾过去曾是一个繁忙的渔港,角头村人沿湾而居,靠港泊船,吹着螺号,开着渔船出海捕鱼,在经年不变的日出日落、潮涨潮退的轮回中,经营着自足自给的简单而惬意的生活。那时候的角头湾,湾里常年停泊着一些渔船,有本村的,也有外地来角头做海的,靠村子那头的沙滩上,还零零散散地搭建了一些茅草房、毛毡房的杂货店。每当渔船出海归来,沙滩上热闹非凡,卖鱼的、买鱼的,卖扁豆酱、酸梅酱和酸菜的,挤满了整条海滩,渔姑与鱼贩子在粗声粗气中讨价还价,在打情骂俏中做成交易,尽欢而散。这是白天的情景。若是渔船回海时碰巧遇上没有月亮的夜晚,整个海湾四周一片漆黑,海风将一阵阵的涛声传到岸边,沙滩上看不到人影,却随处可见“萤火”在飞舞,那是渔姑提着马灯在走动。夜很黑,但只要有一丝的光点在海面上闪现,在岸上焦急等待亲人夜归的渔姑,总能准确无误地判断出是谁家的船回来了,于是,早早地挽起裤脚,早早地走到水边,等待为渔船锚缆,等待从船舱里卸下新鲜的鱼货,然后,就着一盏昏黄的马灯,挑拣一天的收获和喜悦。这些挑挑拣拣的事,总是撂给了渔姑操持。渔船一靠岸,男人们收拾船上一些什物,下了船便径直回家,痛快地冲洗掉一身的臭汗和疲乏,排好饭桌,摆上酒和碗,等待渔姑回家弄上一顿夜宵,吃了,喝了,才心满意足地沉沉睡去。醒来,又将是一个艳阳天。
天还是那个天,海还是那片海,海角头依然孤独地站立在风口浪尖,昼夜聆听着大海那亘古不变的咏叹,在潮起潮落中慨叹岁月的沧桑与生命的过往。而我故乡的角头湾,虽然村里还有人在出海捕鱼,港湾里也停泊着一些渔船,但早已不见往日的喧嚣热闹了。好在角头湾的海鲜,味道鲜美可口,远近早已出名,令人垂涎欲滴。沿海湾沙滩刨出来的白螺、鸡腿螺,浅滩石头缝里躲藏的龙虾、青蟹、海参,东锣岛上吃着树根、树叶长大的雷公蟹,有人是冲着这些美味而来,有人是冲着海角头垂钓而来,有人则是冲着登临东锣岛和西鼓岛而来。也许有一天,随着一批批游客的纷至沓来,乡村生态旅游定然会让角头湾再度带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