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麻雀儿在槐树枝上扑棱着翅膀,像是要叫醒入睡的新华学子们。耿全富那把秃了毛的竹扫帚蹭着草坪地,沙沙沙像蚕啃桑叶。南房灶房烟囱冒着白烟,蒸笼里馍馍的香味顺着晨风飘到操场边。
“刘晓博!刘晓博!”穿校服的李玉梅张大嗓门喊,“值日生,咋还不来,打扫环境卫生!”
六年级二班的窗户开了条缝,探出个鸡窝头,“就来就来!俺娘给缝的书包带儿断啦!”
话音没落,后脑勺就挨了一记笤帚疙瘩——值班领导蔡老师在转班,隔着窗听见他耍贫嘴。
槐树底下早聚了一群学生。穿红黄相间校服的春妮捧着课本,辫梢上的蝴蝶结一颤一颤:“……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忽然噗嗤笑了。
旁边戴眼镜的小组长瞪她一眼:“王维的诗句,你当是说书呢?”
春妮指着课本上画的猴子说:“准是铁蛋昨晚上自习捣的鬼!”
日头爬上旗杆顶,正上着数学课。陈龙老师把电脑键盘拍得噼啪响:“一斤煤球八分钱,三斤半多少钱?”
讲台下有人掰手指头,有人咬铅笔头。后排大个子突然举手:“俺爹昨儿拉煤,一车统共……”话没说完就被哄笑打断。
陈龙老师也不恼,扶扶眼镜:“好嘛,咱们就算算拉煤车的事……”
午间的日头毒,食堂窗口排起长龙。老刘头系着白围裙,手里的铜勺敲着铁盆:“香菇油菜管够,白菜粉条管够!”这菜是骨头汤炖的,香味站在院里,也能闻到。
铁蛋端着餐盘往前挤,被李玉梅揪住耳朵:“插队的,罚你打扫三天卫生!”
跑校的春妮在槐树荫下摆开饭盒,这是她爸爸送来的饺子,正就着《儿童版古代文学作品选》看得入神。
下晌劳动课最是热闹。女生们蹲在田埂上学嫁接,月季枝子接野蔷薇。生物老师拎着半截蚯蚓满园子追铁蛋:“这是益虫!益虫!”
春妮偷摸把嫁接好的花枝插在教室窗台上,粉嘟嘟的花苞映着玻璃上的“劳动最光荣”标语。菜园东头新翻的泥土冒着潮气,二十几个学生排成歪歪扭扭的队列。劳动课陈老师挽着裤腿,脚上的解放鞋还沾着昨日的泥巴。
嫁接讲究个手稳心细,”他举起月季枝,刀片在阳光下闪亮,“好比咱校宋木匠打榫头……”话没说完,铁蛋在后排学驴叫,惹得姑娘们笑作一团。
日头晒得人后颈发烫,不知谁先哼起《孤勇者》。渐渐地,零散的调子汇成一片,惊得蚂蚱蹦进韭菜畦。歌声飘过窗户,正在批改作业的李老师推推眼镜,嘴角扬起笑纹。
窗台上那枝嫁接好的月季,不知何时悄悄舒展开了叶片。日头西斜时,住校生端着搪瓷盆往水房跑。铁蛋举着湿漉漉的背心满院子窜:“谁把俺的背心挂旗杆上啦?”
图书室门口,李玉梅和几个姑娘排练《说书人》,“醒目拍案风雨来,闲话半句道兴衰!……”惊起一树麻雀。张校长背着手溜达过来,忽然蹲下身,把孩子们放在窗台上的书扶正。
晚饭后,孩子们在教室里读着书。小强拿出新叠的纸飞机,忽然瞥见杨老师的身影在窗外晃,吓得把手藏到背后。因为他上周看《神笔马良》熬夜,被杨老师逮住训了半个钟头。
“小数点要留后三位……”陈老师的大嗓门惊飞了菜粉蝶。小强赶紧跟着老师学习,明天学校要月考,得奖的有奖状哩。要不,他娘回去问,他不知道咋回答哩。
上灯时分,宿舍楼亮起星星点点的黄。春妮趴在床头给娘写信:“……俺今天嫁接活了三株月季,陈龙老师说能开七色花……”这时听见窗外传来胡琴声,她探头一看,二楼楼长老史坐在槐树下,咿咿呀呀拉着《二泉映月》。
麻雀儿全部静悄悄地卧在槐树枝上,看着孩子们香甜的入睡。
月光把扫帚的影子拉得老长,扫帚穗儿在风里一摇一摆,像是要接着扫那没扫完的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