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了一天长途，小陈本来并不算太累。可晚上被张总约去喝酒，回来后就一副身心俱疲的样子，躺在沙发上，神情恍惚，心事重重。
其实，小陈是个乐观开朗的人，在他的字典里很难找到“盘心思”三字。今天怎么了?
原来，摆在他面前的一桩事，太让他进退两难，拿不定主意。
小陈是在部队学的驾驶员，A1驾照，技术一流。退伍后，来到省城开车，一直顺顺当当，开开心心。他性格豪爽，喜欢交友，结交了相邻单位一位老乡，是企业副总经理，周围的人都称张总。张是一个在基层吃过苦，经过跌打滾爬的人。他待人热心，重情重义，头脑活络，办事精明，平素对小陈很是关心。
当晚，是张总半个月来第三次找小陈喝酒。
前两次，小陈心里就有点疑问：论年龄，人家大我10岁;论职务，人家是副总，他主动找我喝酒，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我帮助跑腿?但他直接问过张总，张都说没有，小陈心里觉得有些蹊跷。不管啥情况，有来无往非君子，得回请张总。可因连续出车，还没来得及安排。想不到，今晚张总又约他第三次“小聚”。
俗话说，事不过三，张总终于“吐真言”了。
原来，张总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想找小陈“帮忙”。
他的小舅子(妻弟)在省城读大学，这年秋天毕业，正在为就业操心。老婆给张总下达指令：在省城进事业编是“首选”，回家乡进事业编是“保底”。
这可难坏了张总!在省城，一个副总经理，楼上落下一只包，都能砸到好几个，凭他的身份和能耐，把小舅子送进事业单位，谈何容易?
张总用尽浑身解数，“首选”也只能是“水中月，镜中花”。看来，只能退而求其次了，可有啥锦囊妙计能“保底”呢?
张总把在家乡工作的亲戚、同学、朋友排了个遍，把在省城工作的老乡排了个遍，又把自己所在单位、系统的熟人排了个遍，还把手机上的电话号码、微信好友翻了一遍又一遍，都未能发现任何可以利用的“关系”。
这天晚上，他闷闷不乐地坐在沙发上。电视，烦，关了;手机，闹，也关了。想到白天老婆又来电话“督办”，他既很焦急，又很无奈，心里一团乱麻，越理越找不到头绪。
他一遍遍苦思冥想。突然，眼前一亮，纵身而起，大腿一拍，“有了!”差点叫出声来。
他立即拿起手机，给小陈打电话：“喂喂!小陈，小陈师傅，晚上我想找你喝两杯!”
电话那头，一头雾水，莫名其妙，张总一直称他小陈，听起来很顺耳，奇怪，今天加了个“师傅”头衔，听起来怎么也不习惯。
“张总，您别客气，喊我小陈好了!您找我喝酒?有事吗?”
“没事，就是想跟你喝两杯，开开心呗!”
小陈却不顾张总情面，立即去陪张总喝酒。过程中，张丝毫没有提及什么事情，只聊天闲扯而已。说到交通安全，说到物价上涨，也说到大学生难找工作，等等。
几天后，小陈再次接到张总电话，又到附近饭店喝了两杯。这一次张总诉了一番苦，说小舅子快毕业了，工作难找，老婆不断施加压力，他一筹莫展。小陈听了深表同情，但自己只是个驾驶员，也插不上嘴，只能一般劝慰张总几句。
张总第三次找小陈喝酒，跟前两次大有不同。开门见山就切入正题：“小陈师傅，我考虑再三，我现在遇到的难题，没有第二个人能帮我，只有你!”
张总目光闪亮地盯着小陈，仿佛燃烧着希望的火苗。他端起一杯酒，“来，小陈师傅，我先敬你一杯!”
小陈有些紧张，近乎语无伦次：“张总，您……什么……言重了，我一个驾驶员……”他端起酒杯，“我明天早上要出长途，只能上上，对不起!”说着，他用嘴唇抿了一点点。
张总立即招呼服务员：“请拿一瓶饮料来，五谷杂粮吧!” 接着对小陈说：“这样，下面你就以饮料代酒，不能影响明天开车。”
小陈连忙说“谢谢”，并恭恭敬敬地站起来，双手端杯，“我以饮料代酒，敬张总一杯!您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我一个驾驶员，大事做不来，小事一定尽全力!”
张总端起满杯酒，一饮而尽，然后问道：“小陈师傅，不，我就叫你小陈!你回答，我们是不是好老乡，好朋友，是不是哥儿们?”
“当然是!您是我的老大哥，感谢您对小兄弟的关心爱护!”
“那大哥今天问你，你能不能与大哥同舟共济，能不能把我的事当成你的事，能不能不顾一切地帮我一回?”
“只要我能做到的，绝不推辞!问题是我实在是个无用之人!”
说到这里，张总又以满杯敬小陈，又是一饮而尽。
他边给小陈夹了一块菜，边说：“我心里最怕最怕的就是你会推辞。我前两次找你喝酒，为什么不敢一下子就说请你什么事情，就是生怕你推辞。但我考虑再三，今天必须打开窗子说亮话。小陈，你今天千万不能回绝我!”张的目光中，流露出担心，也流露出恳求!
说到现在，窗子还没有打开，窗纸还没有捅破，小陈还蒙在鼓里呢。
张总毕竟是有一定头脑和心机的人，他通过“三请”，一步步向小陈逼近，步步为营。此刻，他认为已经牢牢稳住小陈，小陈只要不一口拒绝他，那么就有向前推进的可能。他感到打开窗子的时机已到，与小陈摊牌的火候已到。
“小陈师傅，不，就喊小陈，这样更亲热!”张总再次把自己的酒杯加满，再次一饮而尽。接着，张总突然问小陈：
“我如果未记错的话，你好像告诉过我，你有个舅舅是吧?”
“我好像跟您提到过，是的，我有个舅舅。”小陈坦言回答。
“你舅舅在市里当干部吧?”
“是的，在政府部门。”
“当领导吧?”
“好像是正处，我不太说得清楚。”
“舅舅对你这个宝贝外甥一定很好了?”
“好是好，就是要求很严格，批评起来不给一点面子!”
“你找过舅舅办事吗?”
“当然找过，退伍回来想请舅舅帮忙进事业单位，舅舅说政策上不符合，进不了。”
“舅舅就没有关心过你呀?”
“也关心过，但他帮我找的开车地方我没有去，后来就自己找地方了。”
“你舅舅是不是比较清高，不讲人情世故，不大关心老百姓呀?”
“不是的。舅舅出生在穷山沟，小时候山区自然灾害不断，舅舅家里很穷。因为吃过许多苦，特别同情老百姓，对官场上的有些东西看不惯!”
“对哪些东西看不惯?“
“什么吃喝招待呀，请客送礼呀，收礼受贿呀，等等。”
“你能不能说得具体点，举些例子给我听听?”
“比如，舅舅分管单位经费、接待、后勤好多年，从未多报销过一分钱，从未用公款招待过一个私客，从未擅自动用过一次公车……”
“遇到有人送礼，你舅舅收还是不收?”
“那是肯定不会收!舅舅有个同学，又是好朋友，做中学校长，有点事情被调查。一天晚上摸到舅舅办公室，顺便带了二斤白果，你说，二斤白果算什么?但是，舅舅怎么也没有收。
“他老家有个干部被群众举报，想找舅舅疏通疏通，大清早提两大包东西送到舅舅家，被挡在门外，连屋都未能进。
“还有个单位，因违规执法受到处理，由领导出面送来四瓶五粮液，舅舅也不给面子，坚决拒收。”
听到这里，张总的心似乎凉了半截，他预感到有可能找错人了。
但他不会轻言放弃，因为没有更好的门路，更好的选择。不管结果怎样，他都会沿着这条路朝前走。而且，他在小陈面前半点不能流露出“泄气”。相反，要继续“打气”。
“小陈，听了你这些介绍，我感到你舅舅这个人很好，是个好干部，值得我们敬重!他关心老百姓，我们不就是老百姓吗?他看不惯歪风邪气，我们也看不惯呀!说不定他会同情我们，理解我们，帮助我们解决问题呢!”
说到这里，张总才明明白白告诉小陈：“我已经考虑很久了，就是想拜托你舅舅帮助解决我小舅子的就业问题。”他干脆把小陈再向前推进一步，“小陈，你作为外甥，跟舅舅无话不可言，你看是不是先给舅舅打个电话，必要时直接去找舅舅一趟?”
小陈一听这话急了，直截了当地说：“张总，您就是给我十八个胆子，我也不敢打这个电话，更不敢直接去找舅舅!”小陈急得额头冒汗了。
“小陈，我已再三跟你咬定，你答应全力帮我，不拒绝我的!”张总脸色有些难看。
“问题是我只能做我能做的事，实在做不到的事没办法啊!”小陈的脸色也不好看。
一阵沉默。五分钟后，小陈主动打破沉默：“对不起，张总，我可能误解了您的意思，您不可能要我去做那些做不到的事。我说话冲撞您了，我敬您一杯!”
“是的，我们都别急，商量着办!”张总好像冷静下来，显出若有所思的样子。小陈嘴角上带有一丝苦笑。
张总压低声音，拉长语调，几乎一字一字地说：“你-只-跟-你-舅-舅-讲，请-他-打-个-电-话-给-我-们-县-的-S-书-记，然-后-由-我-去-找-S-书-记。”并解释道，“这样可以减轻你舅舅的压力，请他帮助牵个线、搭个桥就行;也可以减轻你找舅舅的难度。小陈，你看怎么样?”
小陈一时不知如何表态，同意吧，就没有退路了;不同意吧，陈总又不依不饶。他表面上爽快答应：“好的，让我回去再考虑考虑!凡是我能做到的肯定不会推辞!陈总，您放心!”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