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英自打知道弟媳出轨自己丈夫那件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娘家。娘家已经没有爹娘了,只有兄弟顺子和弟媳妇小满。
可是今天是小满30岁寿辰,本地乡俗对30岁生日是特别注重,兰英不得不回娘家上兄弟的门,还得带上厚厚一份寿礼。
弟媳和自己的男人有那么一腿,自己不能说不能骂,还得去给她贺30岁的寿,这叫兰英怎么能不窝心?其实兰英也知道,自己的男人金斗虽说是拐子腿且其貌不扬,混女人却很有本事,不只是在外面混,有时还把这些个女人往家里带。
兰英有什么办法呢?以前他老子有权,现在他手里有钱,兰英管不住。也有那不值价的女人,一钩就上。兰英气极了时忍不住也要吵要骂,可还没吵上两句,婆婆就来了:
“你这个女人家真没出息,管男人这些事干什么?男人家有本事才能在外面找上七个八个,还不就跟以前讨小老婆一样,没本事的才窝里蹲。你男人能在外面吃野食,这是他的本事。他自打干上了包工头,少说也赚了几十上百万,不少你吃,不少你穿,钱任你花,女人嘛,能嫁上这么个男人,也该知足了!”
白天不能吵,兰英有时就等半夜男人进门后吵,可男人不是一上床就像死猪睡得吵不醒,就是故意把嗓门抬得高高的,于是婆婆就咚咚咚地上楼来,又指着兰英骂:“你这是诚心要他的命啊!夜里不给他睡,是想他明天出去赚钱给车子撞死啊!你当寡妇可以改嫁,我没儿子到哪里去找?”
兰英一肚子窝囊只得回娘家在娘面前流流泪,谁知大前年娘又死了,和爹葬在一起,兰英连个流泪的地方也没有了,只得认命了。可千不该万不该,金斗竟然和小满有了那事,小满可是自家的弟媳妇 呀,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哩!
这金斗还是个人吗?
今天是小满30岁寿辰,一大早,金斗嬉皮笑脸地凑近兰英说:“你若是不愿回娘家,我就做个全权代表怎样?”兰英啐他一口:“你再上门,不怕我兄弟打断你另一条腿?”说完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了。
从婆家到娘家,这十来里的路往日轻轻松松就走过来了,没想到今天是那么难走。兰英走走歇歇,几次掏出那个祝寿的红纸包想撕个稀巴烂,可再想想,娘家的名声,兄弟的脸面却不能不顾。尽管村上有人背地里指指戳戳,也只敢在背地里,当面不敢哼。
如今她三十岁,如果做姐的不去贺,不就撕开了把那摊子事抖出来给人看?再说这事闹开来,万一小满脸上抹不开,出了人命,兄弟的家不就毁了?娘家没有人了,就这么一个兄弟,他指望着兄弟替娘家撑门立户哩。另外再想想,小满一向对兄弟也不错,虽说长得小巧,像城里人一样白嫩,到也能苦肯做,兰英不能让兄弟破了这个家,她得为兄弟多想想。
兰英疼惜顺子,顺子对这个姐也好。20年前兰英出嫁时,顺子哭得不肯背姐上拐子腿来接兰英的车,他不喜欢这拐子腿姐夫,他知道姐也不喜欢这拐子腿。姐姐心里苦,姐是为了爹娘和他才嫁给拐子腿的。爹娘是从外乡移过来的,在这一方没亲属,再加上家里穷,处处都显得矮人一头。
后来分田到户,责任承包,爹娘势单力薄,干什么都没个帮手,看着人家日子越过越红火,自家仍如以前一样缺吃少穿,心里就不是滋味。当时拐着腿的爹在乡里是有脸面的人物,把兰英嫁过去,想必以后不仅能相帮爹娘,也能提携顺子。于是,孝顺的兰英忍住泪违着心答应了这门亲事。
姐嫁过去后,顺子见姐夫不能做也不肯做,整天只在女人堆里混,家里地里的活全靠姐一个人,更是恨得咬牙。只到最近几年,这拐子腿三混二混,领着一帮卖力气的人到建筑单位做包工,当上了包工头,赚了不少钱,盖了一栋巴黎式的小洋楼,又买了一部小汽车和一部大卡车,陡然间成了十里八乡的首富,这郎舅间的关系才算客气起来。
快晌午时,兰英到了娘家。她进屋时,小满正在院子里招呼客人,兰英只装作没看见,径直进了门。正在为客人斟茶的顺子见姐来了,忙迎了上来,姐弟俩往日见面都要亲亲热热地说几句,这次却各自招呼了一声就无话可说了。兰英觉着自己是姐,在兄弟面前,尤其是摊上这事该主动一点。于是,趁客人不注意时,她把兄弟拉进里间,对兄弟说:“顺子,你别总是愣头愣脑的,得管住小满一点,爹娘在世时没一点坏名声,不能让小满坏了我们家的名声。
顺子叹口气 :“不怪小满,只怪我穷,没本事。”
“什么?”兰英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天我在外面做泥水活没回来歇,半夜姐夫来叫门,说是他那车子陷在泥坑中走不了,要在这里歇一夜,谁知小满刚把姐夫的床铺收拾好,姐夫就一把从背后抱住了她,小满不肯,姐夫就问她,‘你说我平时待你好不好?你要什么我给什么,现在你这点面子也不给我?’小满还是不肯,姐夫恼了,就要小满还以前帮助过的钱……姐夫还许愿,只要小满答应,以后要什么给什么,还要替我盖一栋比你那还漂亮的小洋楼。后来……后来……”顺子蹲下身子抱住头:“唉,谁让我没本事,谁让我穷……”
兰英直觉得一股火从胸口升起,直冲头顶,她没想到以前也算要强的兄弟现在会这样?她憋得难受,她要哭要叫要喊,她实在忍不住了,一步冲到堂屋,忘了顾及在客人面前的体面,对着小满凶凶的喊:“小满,你过来!”
小满畏畏缩缩地走到里屋,低低喊了声姐。
小满是四里八乡的玉美人,现在 ,玉美人的嫩脸略显苍白,脸上的一对大眼又怯又怨又恨,兰英一时间觉得她是那么的可怜。没等兰英说话,小满扑通一声跪在兰英面前,她捂住嘴,闷住气,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眼泪顺着脸颊直往下滚:“姐,我对不住你……他的劲特别大,我犟不过他……”小满又说:“我告诉了顺子,让他揍他,顺子不肯。”
兰英正要讲话,外头一阵汽车喇叭声,金斗坐着桑塔纳来了。兰英、顺子和小满谁也没想到这人会来,一时都愣住了。只那么一会儿顺子迎了出去,在堂屋喝茶的客人也都一起迎了出去。
但见金斗,笔挺的金毛黑西装,玫瑰红真丝领带,锃亮锃亮的咖啡色老板鞋,虽然拐着一条腿,却满面春风。他从驾驶员手中接过一个大黑皮包,拉开拉链,给每人扔了一包过滤嘴烟,众人笑着,热情地的招呼着,一齐涌上前把他围住,又让开道把他迎进屋,捧月似地让他做了上座。
席一开,客人们像是忘了今日喝的是寿酒,也忘了这屋的主人是顺子和小满,一齐纷纷给金斗敬起酒来。有谢金斗往日照顾的,有央金斗日后提携的,有敬佩金斗办事干脆够意气的,也有专门为这包过滤者的。
金斗是海量,一付当仁不让的派头,一时间,笑声、喊声、杯盘撞击声,就差没把屋顶掀翻。看着各位都吃得差不多了,金斗站了起来,端起满满一杯酒呈半圆型先向众人示了个意,尔后开腔道:“今日诸位是小满的客,也就是我的客,承蒙各位的情看得起小满,也就是看得起我金斗。”
他睨视了一眼顺子,顺子连连点头:“姐夫说得是,说得是。”
金斗接着说:“就冲这,我敬各位一杯,各位日后有用得着兄弟我的地方,只管开口。除了已经开工的,我现在手上还有两个大工程,活儿多得是,想干只要有力气就成。凡愿跟我出去的,我金斗绝不会让他吃亏。”
乡下人,旁的没有,有的就是力气,谁不想出去闯闯挣点钱?各人都巴望着金斗把自己的名字记在他那小本子上。金斗把筷子一挥,挡住那些向自己凑过来的嘴脸:“记什么名?各位我还能记不得?到时候我派车子来接你们。”
客人们更乐了,哄闹声中不知是谁想起了今日喝的是小满的寿酒。今日的好运气全是托小满的福。狗旦趁着高兴,硬是从里屋拖出正在忙碌的小满,一定要小满为金斗斟一杯。各人趁着酒劲,疯着笑着,像闹新娘子一样。
金斗稳稳坐着,一派理所当然的神气。顺子讪笑着把酒瓶递给了小满,小满看了顺子一眼,一声不响给金斗斟了酒。客人中有叫好的,有喊干的。金斗端起酒杯,贴近嘴唇“滋溜”一声,美美地干了这杯酒。大家嘻闹着要小满再敬一杯,回头找时,小满已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大家重又坐下喝酒。金斗特别高兴,他一把拉起顺子坐在他的旁边,拍拍顺子的肩:“改日我得空,让人把建房材料给你送来,你找几个手艺好的,也盖一幢像我一样的巴黎型小洋楼,威风威风。”
顺子没想到这洋楼说来就来了,连声称谢。金斗又对顺子斜眼一笑,接着说:“怎么样?姐夫我说话算话够意思吧?这外面的粗活够苦的,你就不要干了。日后姐夫我给你个领工当当,不用干活受累,眼活点儿能管住人就行。只要你凡事听姐夫我的,我包你吃不愁穿不愁,我这做姐夫的不帮你,还有谁帮你,姐夫我还能让你吃亏?”
姐夫似乎成了顺子的大救星,顺子对姐夫有说不尽的感激。姐夫说一句,顺子便应一声。只见金斗又笑了:“人活在世上,就图个痛快,这玩女人嘛,也得玩个痛快。就像是吃菜,虽说都是一样吃,可味儿不同,总的要调调花样换换口味才痛快来劲。”说到起劲处,金斗哈哈一笑,顺手给了顺子一拳:“小老弟,你也别太老实,别老是抱住一个不放,也得要换换口味。”
顺子竟也莫名其妙地兴奋起来,跟着金斗嘻嘻地笑。
席散了,客人们陆续走了,金斗也要回去,他说他晚上要待客,驾驶员开了车门,他一手把住车门,一脚踏上了车。忽然他想起了兰英:
“人死到哪里去了?今晚上的客人都是有来头的,她不回去扫扫抹抹替我待客怎行?
狗旦嘻嘻一笑:“兰英死旁边去了,你就让小满跟你回去吧,让小满替你待客,保准比兰英强。”
金斗转脸看顺子,邪笑着问:“小老弟,舍得不?”顺子就喊正在给儿子喂饭的小满,让她收拾一下换件衣服跟姐夫去。
金斗满脸的不屑:“你能有什么好衣服给她换,待会儿车子在服装商城停一下,拣好的我给她拿两套就是了。”
金斗见小满只管给儿子喂饭,也不答言,便伸手来拉:“上车吧!”又使唤顺子,“还不把孩子抱走。”
小满推开金斗的手,走到顺子面前,一字一顿地问:“你是叫我跟他走?”
一看小满瞪大了眼,顺子有点心慌,他绕开小满的目光,呐呐地道:“去给他帮帮忙,帮帮忙,就一晚,明早就回来。”
小满浑身颤抖,哆哆嗦嗦:“你……真忍心卖了我?”
刚才逗笑的人愣住了,全傻了眼。
小满静了静神,定了定心,一步一步走到金斗面前,寒着脸问:“你准备用多少钱买我?”又伸开手来向着金斗:“先付钱吧!”
金斗没想到一向不讲多少话的小满,今天会是这样,也慌了,一时不知所措起来。他张口结舌:“这……这……”
小满冷冷一笑,又问:“活人你买,死人你买不买?”
说完,小满仰天“哈哈”了一声,似笑又似哭,然后踉踉跄跄朝村外奔去。
狗旦猛然意识到闯了祸,慌乱地责怪:“我这是说说玩笑话,你们怎么当了真?”
大家正欲向村外追去,突然发现兰英站在眼前,于是又一齐停了脚。兰英一句话也不说,走过来一把揪住金斗的领带,像掼死狗一样把金斗掼在地上。金斗两手直挠,想爬起来,见此,兰英对着那条拐腿狠狠踢上一脚。
金斗“哎呀”一声,像癞蛤蟆一样趴着不敢再动。兰英一步跨到顺子面前,对着那张吓得变了形的脸高高扬起了手:“你……你咋变成了这样?”
突然她放开嗓子,边嚎边哭边向村外追去:“小满!我苦命的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