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父爱是山,父爱是海,父爱是我们永远也无法触及的高度与深度。要我说,父爱没有那么神秘,父爱更像是旷野里的一股风,拂过心田,温柔如丝,让我感受得到,触摸得着,给我实实在在的关爱和抚慰。
听哥哥说,在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农村普遍存在重男轻女的思想,但我们阿爸没有这种思想,且在四个兄弟姐妹中,我是最受他宠爱的孩子。阿爸经常打两个调皮的哥哥,但从来没有打过我,记忆中唯一的一次迫不得已的打,是因为我在阿爸急着要去管区大队(相当于现在的村委会,当时阿爸在那里工作)集中开会的一个晚上非要缠着他抱不可,阿爸见我如此不懂事,便拿起小竹鞭打了我。
这是哥哥看到的阿爸对我宠爱的样子。确实如此,在我印象中,父亲给我的是满满的爱,温暖的爱,似乎他永远知道我需要什么。
记忆一下子将我拉回到读二年级的那个冬天,那个以一只火笼两只烤番薯见证父爱的冬天。
小时候的冬天,不像现在的冬天——不太冷,那时候的冬天是真的冷。一天早上,尽管阿妈给我穿了一层又一层的厚衣服,但坐在教室里的我,还是冷得瑟瑟发抖,牙齿直打颤。当时的教室,是用泥砖(不是烤炼的火砖)搭建的,屋顶则是用瓦片。这样的房屋四通八漏,是不御寒的,且西面墙只搭建了下半部,上半部是使用被捆成一排一排的稻杆铺绑建成的。西风呼啸,寒意刺骨。下课后,同学们一窝蜂冲到外面玩,教室里空荡荡的,就更冷了。小时候的我,多病、瘦小、柔弱,那时,我冷得抱拳蜷缩在座位里不敢动。
正在我冷得难以忍受时,耳边突然传来一群同学的呼喊声,说我阿爸来看望我了。我走出教室,看到了匆匆而来的阿爸。阿爸鼻子通红,嘴里呼呼地冒着热气,手里拿着一只里面装着烧碳的火笼(农村常见的取暖工具),火笼里赫然躺着两只已经烤熟了的番薯。我眼睛一亮。阿爸见到我,露出了笑容,马上把火笼递给我,并叮嘱我尽快吃番薯,然后转身离开。而我,接过火笼,瞬间温暖,在同学们齐刷刷的艳羡的目光中返回教室——无疑,这一刻,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
阿爸对我的细微之爱不仅体现于此,还有那一年盛夏给我买的裙子和耳环。
我读五年级的那个夏天,阿爸准备和几个同行去旅游,本来说好带上我一起的。但临近出发前发觉没有一个人带孩子去,带上我不方便,只好放弃了。我虽然很失落,因为这将是我充满期待的人生中的第一次旅游,意义非凡;但也没有办法,只好在家里日日盼着他回来。
虽然闷闷不乐,但阿爸一回来,就立刻扫去了我脸上多日以来沉积的阴霾,因为他给我买回了三条时尚的裙子和两对漂亮的耳环。我轮番穿上裙子,戴上耳环,在镜子里照了又照,转身了又转身,感觉里面的小女孩光彩照人,幸福极了。与我相比,两个哥哥就没有那么幸运了。阿爸给他们两个都是买了几条三角裤和宽松的男孩上内衣(俗称猴子衫)。哥们不乐意了,尤其是二哥,经常走到村头向村人愤愤不平地吐槽阿爸:“也不知道我家里那个老豆怎么想的,你们看看谁家不是重男轻女的?可我家阿爸倒是反过来的,重女轻男,最爱四妹,又是买裙子又是买耳环。你们猜猜给我和大佬买的是什么?就几条三角裤和马猴衫而已。哼!”惹得村人大笑。
阿爸还教会我开摩托车。那是在我读初中三年级的时候。那时的摩托很笨重,阿爸在车尾横向捆绑住一根粗扁担,坐在我后面,耐心地教我如何握紧离合,如何慢慢放开离合,让车往前。等我熟悉基本操作后,在到校接送我回家的途中,阿爸就放手让我在实地路途中慢慢开,他则坐在后面细心地讲解注意事项。现在回想起来,那真是一段快乐的时光。
阿爸是能够给我慰藉的人。记得那是在暑假期间,阿爸来到我家,也是这一次,他看到了他认为幸福的女儿在婚姻中的狼狈、无奈与悲苦。那晚熟睡后,阿爸被半夜归来闹酒疯的前夫与我的争吵声吵醒。阿爸失望地说:“我一直以为你是这几个孩子中最幸福的,有房有车,也没有家庭拖累。岂料闷不吭声的你居然是过得最不称心,最糟糕的。连我在这里的时候你们都如此,真不敢想像平时会怎么样。你有什么要跟我们说出来,不可憋在心里。既然他是不可改变的,那你就尽量带好孩子,管好工作,不可过多伤心。”阿爸表情凝重沉郁,我想那一刻他一定比麻木的我更痛苦。我听了阿爸的话,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将更多的时间与精力投入到孩子和工作中去。
后来,阿爸再也没有来过我这里的家。再后来,阿爸的病情加重了,几乎是住在老家。最后,阿爸在病痛中走了。阿爸走的那个夏天,成了我心头不愿触碰却又挥之不去的永远的痛。我想,阿爸一定是带着遗憾走的。听哥哥嫂嫂说,阿爸走的时候一直叫着我的名字。阿爸最宠爱的人是我,他念着我的名字,是放心不下他最爱的孩子吗?是怕她受委屈吗?是怕她隐忍着把自己熬坏吗?
阿爸走了,他再也看不到获得重生后的女儿脸上的笑容——而这,也成了我心头永远的痛!父爱如风啊!
阿爸,我会好好活着的,愿您在天堂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