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说“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刚上班那会儿,班上有一姓况的弟子,一天慢条斯理、总不见忙的学习,可每次成绩检测,总是年级第一,常常与第二名拉开几十分的差距。时学校主管教学的刘副校长曾夸下海口说:这样的学生,不想让他读大学都难。
初任班主任,心里实在没底。班上有一位女生班长,形象一般,成绩很差,除了性格泼辣外,看不出有什么特长。但况同学就是一个劲儿的穷追猛打,爱得死去活来。经了解,知道他们读初中时是在一个班,读高中时又恰好分在同一个班级。
我多次找他们谈话,指出中学时期耍朋友的危害,应以学习为重,以开创自己的前途、事业为重;此时,产生对异性的好感是可以理解的,思想不够成熟,对情感的认识是模糊的,因而不必浪费太多的精力和时间在这个渺茫的未知数上。
女生很是赞同我的说法,但况同学几天后依然旧病复发:一个作业本一个作业本长篇累牍的疯狂思念,一段段连着一段段汹涌澎湃的酷热文字,一字字一句句罗曼蒂克的未来构想,说实话,让我都有些不忍心再规劝他了。
“鸟在笼中,恨关羽不能张飞;人活世上,需八戒更须悟空。”在我严厉的眼光下,女生倒是矜持,虽经常收到厚重情书,却弃之如敝履,不加理会。令我欣慰的是,那男生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不曾掉过链子。
这种情形在三年高中生活里一直维持着。直到高考结束的那天下午,当满载着考生的大客车经过“县中”大门时,同事猛呵一声:“那不是你班上那对宝贝吗?”看见彼此亲密的样子,这时我才明白: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原来他们一直内恋着。
高考放榜,况同学名落孙山了。我知道他很不服气,但又无颜见江东父老,所以,下一年,双双到“县中”补习去了。又一年高考结束,女生自然无望,况同学也考的很不理想。上年调到市级中学的教导主任了解他,特招他到名校补习了。
第三次冲刺高考,况同学发挥正常,考上了武汉大学法语系。进入大学学习不久,他给我来了一封信:我从未见过法语,零基础,学习起来太过艰难,已坚持到黔驴技穷了,我想改学政治专业,老师,帮我参谋一下,行不?
正当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全国改革开放如火如荼,百业俱兴,世界先进科技、众多龙头企业蜂拥入住中国,经济发展高歌猛进。此时此刻,需要更多的高端人才、尖端人才、少数语种人才,无论如何,坚持学好它,将来才有广阔的发展空间。
才学少数语种,难于交流,可能倍感孤独,但作享受计,会有清淡恬然的欢愉,它与物质无关,与利益无关,应是一种心灵的修行,无需豪情壮志,只需豁达之心,无需禁欲绝俗,只需冷静自持。不过分严苛,也不过分放纵,以平和的心态去面对就行。
我的回信不知对他有否作用,这后不曾再联系过。他如能坚持学好法语,毕业后,至少可以成为外企老总身边的高级白领。听探望我的同学说:可能他真黔驴技穷了,终没听劝告,改学了政治专业。大学毕业后,到科技名城一家国企担任了保安科长。
同学们大多上了大学,成绩很差的女生班长等抓住改革开放伟大机遇,在沿海城市创造出了一份辉煌事业。2019年我去广州中山大学进修,来自深圳、东莞等包括女生班长在内的众老总举办了一次丰盛晚宴,见个个意气风发、事业有成,我特感欣慰。
中医科学院陈心野教授说:欲望—实力=上火。即当一个人的能力,撑不起欲望的时候,就会感到恐慌而焦虑;就会想其他办法来缓冲这份恐慌和焦虑,释放因此而带来的思想压力。况同学读高中的表现也许正体现出了这个特点。
“苦难既然把我推到了悬崖边缘,那么就让我在这悬崖的边缘坐下来,顺便看看悬崖下的流岚雾霭,唱支歌给你。”(史铁生《我与地坛》)“生命的意义,就在于你能创造这过程的美好与精彩;生命的价值,就在于你能镇静而又激动地欣赏这过程的美丽与悲壮。”(史铁生《好运设计》)
之所以阻止他改专业,就在于想让他迎难而上,去创造一个全新的未来。在那个时代、那样环境、那种资质,独攻一门语言,毕业后,远离政治,吃纯粹的艺术饭,在我看来,对于身材单薄、面黑体弱的况同学,是最适合不过的了。
与其沦陷在伪合群的陷阱里,不如在安静的时光里强大自身。灵魂丰盈了,快乐自然会找上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