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散文

原生态

作者:熊平   发表于:
浏览:17次    字数:12363  电脑原创
级别:文学童生   总稿:57篇, 月稿:57

  2018年仲秋季节,我利用从川西雅安调往西藏拉萨工作转换难得一休的年假机会,回了一趟多年想回,却耽于所谓“工作忙”一直未能回去的农村老家,为的是了却多年来都想回去看看的心愿,更主要是化解给父母祖父母上坟“尽孝道”的心结。

  我的农村老家在川东丘陵地区,嘉陵江支流渠江流域的一个偏僻山沟里。我家是在我出生前就从数公里外一个更僻远的山沟里搬迁过来的,祖坟并不在附近。自记事起,当地祭奠祖先的风俗习惯,一直以来都是往上祭拜父母、祖父母两辈先人,曾祖父母再往上的祖先安葬在哪里,到我这一代人都不知道了。

  传承并不是这样的。以前各家各户都要从最近过世那一辈老人算起往上祭拜至少三代,实在路途太遥远不能去往墓地举行祭拜仪式的,每到去世老人的生日或忌日,特别是逢年过节,也要在自己堂屋里端出祖先画像,恭恭敬敬地摆放在正上方神龛位,由家里男性长辈中最年长者带领着全家男性子孙,先摆上供品、点燃蜡烛,再化纸钱、敬上香,并同时在堂屋大门台阶上或院坝里鸣放鞭炮,然后三拜九叩,完成一整套祭拜仪式。

  听说后来“破四旧”革新了这些传统,祭祀活动被定性为封建迷信,很多人家只能乘夜深人静才开始悄悄祭奠,并且不再燃放鞭炮,避免影响邻居,暴露思想灵魂陈旧落后的“隐私”。从此,这些承传了千百年的繁文缛节被简化,古老的祭祀活动有了新改变,“亲不过三代”也逐渐成为农村老家的普遍现象。

  自到省会成都东郊狮子山师范大学读中文本科,毕业被分配到某央企集团公司西南大区驻省城领导机构工作,我离开川东农村老家已过去整整三十年了。这些年,虽然跑遍了西南五省市区,也去过北上广深,但回距离不到500公里的农村老家却寥寥无几。最近一次回去,还是早在老母亲去世那年,并且一周内连续回去了三次。

  那段时间,母亲病重在当地住院,我正在所属南边某业务单位出差,利用返程顺道回去过一趟。其时医院已为老母亲的病给出会诊结论,再治疗无多大意义,建议接回家,准备后事。已在县城医院当院长多年的中学易同学陪同我到家,亲自给老母亲诊断后告诉我,除非出现奇迹,老母亲的生命可能最多拖上三五天了。

  其时,我还是一名普通机关干部,岗位职责是党委秘书,说白了就是为主要领导跑腿,办文办会办事,特别是那段时间手头阶段性文字材料、棘手事务实在太多也太重要,那一件都不允许耽误,关键还没有其他同事能够又愿意代劳。不得已,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赶回了成都,投入到各项繁杂事务特别是迎检准备这件上下各级都极为关注且早被列入当年度头等大事的一号工程。

  母亲去世前一天,我接到大哥电话,寒冬雨夜匆匆赶回农村老家。由于第二天总部就要来验收那一轮高质量发展改革,汇报材料安排我主笔起草的,十余个附件也都自始至终参加了,清楚一些数据的来源和依据,了解某些事项的关键节点,便于及时补位说明,负责主报告的领导恳切要求我顾全大局克服困难务必参加汇报会。领导提完要求后考虑我的特殊情绪状况与我简单谈心,举例说前些年他老母亲去世时,他也正在川藏线带队执行应急任务,接到母亲去世的电话,也只能跪拜在西藏高原的冰封雪岭上,向东朝着老家方向磕上几个头,甚至都没能参加母亲的安葬仪式。

  一番包含深情的客观叙述后停顿下来,领导静静地沉默着,我也只好陪着默默无语,实在不便接任何话。

  “哎,谁叫咱们都选择从事了这个忠孝难两全的职业呢!”领导略带感伤的一声长叹,让我不得不在尽职责与尽孝道之间做出取舍,只好在重病的老母亲床前待上两小时,极不情愿地强忍内心百般煎熬,连夜赶回了成都。

  第二天,陪同领导参加完汇报刚走出会议室,又接到大哥电话,说母亲快不行了,看状况能否熬得过今晚也不知道,我只好电话报告正陪同验收工作组就餐的领导,赶紧再次请假,心急火燎地返回老家去。

  近些年,城市化大发展,城市郊区到处都在施工,简直就是一个大工地,雾霾日益严重,导致冬季的成都黑得更早。表弟开着他的“城市QQ”载着我出发时,天色已暗淡下来,视觉极为有限,天空阴沉,淅淅沥沥下着小雨。

  那时候,从川西平原通往川东农村老家的省道,路面坑洼不平,加之心里实在着急,老是提醒表弟尽量快点、尽量快点,以至于半道上发生了两次意外,先是撞上了路旁补路用的碎石堆,后又直接开出了路基。幸好都无大碍,有惊无险。

  冥冥中,许是快要离开人世的老母亲也并不愿急切赶回去为她老人家送终的我出什么意外吧。

  夜里12时刚过,我回到二哥家。进门就看见老母亲已被移到凉椅上,一动不动静静地躺着,双眼紧闭,脸无血色,嘴唇微张,呼吸时有时无,已经出气多吸气少,呼出的气息也显得极度微弱,极其缓慢。

  母子连心,也许是老母亲最放心不下我这个远离家乡的最小的儿子,也可能感觉我到家了,母亲的双眼奇迹般轻微翕动了一下,极力想睁开的样子,一颗眼泪从她的右眼缓缓地滑向苍白的脸庞。这让我深深感到,老母亲还有一些留念这亲情世界的模糊意识,或者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只是她全部身体机能已快接近耗完,一辈子几十年走到了生命尽头,马上就要灯枯油尽了。

  我到家十余分钟后,老母亲刷白的面色开始有些泛红,这大概就是回光返照了。按照农村老家风俗习惯,家中老人去世前快落气时,在场所有子女后人都要急切高声呼喊,迷信说法是子孙亲人亲情的迫切呼唤可以聚拢快离世老人已开始消散的魂魄,挽留生命在阳世人间多停留一些时光。在我和两个哥哥一个姐姐,还有三位嫂子、众多侄子焦急的高声呼喊中,老母亲向外呼出她这辈子最后一口气,先是喉咙里发出一声气落,生命彻底无声无息地离开了,消散了,从此与我们天人两隔。

  这一天,正是她老人家80岁生日,农历冬月初六。

  寒冷的屋外,窗棂格透出的灯光散发着惨白,让我感到寒意更浓,心情更是冷落到了极点。我刚到家时下着细雨的夜空,这时候稀稀疏疏飘起了雪花,穿过透着寒冷的灯光,不紧不慢飘落到地面,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寒冬雨雪夜,听到消息第一时间赶来家里的姑舅叔婶和邻里老友,每个人脸上都表现出万般不舍,透着悲伤。在这个夜晚,眼见着老母亲的生命一点一点流失,最终消逝殆尽,这带给我的悲恸,显得愈发沉重,心情无奈到无以复加。即使多年后远离家乡的我,在某个夜晚偶尔回想起老母亲离世的这个寒夜,特别是这一幕生死离别,心里仍是一阵阵悸痛,难过不已。

  其实,当时的我已走上社会、工作多年,知道自己不宜表现得过于情绪失控,也尽量避免再像多年前老父亲去世时,正在上高一的我感到是那样天崩地裂,哭得撕心裂肺。但生死时刻的母子情让清醒冷静的我实在难以抑制,又只能在内心里无声悲咽,一股股悲伤止不住从内心里涌上来,眼泪禁不住默默涌出来,流满脸颊。这大概就是动物也都具有的一般本能本性吧。但我恰巧生而为人,又碰巧读了十余年书,侵染了不少农村文明传统,情感显得更丰富一些,也更理智一点罢了。

  也许,人悲痛到极至,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或许,这就是人世间正常的新陈代谢、代际更替了吧。

  我的父母、祖父母葬在相距甚远的三个不同的缓坡上。如今再回到农村老家,特别是去给祖父母和父母上坟,那些曾经走得溜光顺滑的乡间小道,还算年轻的我,和曾当过十多年汽车兵的侄子,一路走来也显得步履维艰,感到很有些费劲吃力。

  当年,那些被镰刀锄头割铲得裸露出泥土本色的田坎山坡,如今早已灌木丛生,蒿草茂盛。特别是高过成年人头顶的茅草,疯了似地生长着,漫山遍野铺展开去,沿着高低不平的田间地头、土坎山坡恣意蔓延。虽然已到深秋季节,茅草叶尖开始干枯,一大片一大片半绿半黄的,但仍显现出比记忆中多年前的稻田、麦地更加蓬勃顽强的生命力。身处这样的荒野,真有一番蓬生麻长的感觉。

  少年时代,那些时常放牛割草、玩耍嬉戏的林间小径,田间小路,山坡地头,也长满了灌木、蒿草,或者被堆积多年、腐烂发酵不堪的枯枝落叶得遮盖严严实实,再也看不见了。

  就连早先房前屋后,走得更经常,也显得更光滑的碎石土路上,照样覆盖般野蛮地生长着茂盛植被,间或一些杂树,高低粗细不一,但野生野长了至少十多二十年的光景了。

  记忆中,绿油油的稻禾麦苗,豇豆、茄子、苦瓜等等各式各样瓜果蔬菜密集生长的情景,彩蝶飞舞、鸡飞狗跳、梁架满栅的场景再也看不现了。大片大片茂密的竹林早已蔓延到田间地头,更加墨深绿黛,有些土路上也冒出了尖尖嫩嫩的竹笋。

  原先父辈乡亲们精耕细作的水稻田、小麦地和各家房前屋后的自留地,多年无人再打理,失去了修缮维护,以至水土流失,一片良田废弃,好地荒芜。靠近山脚的坡地稻田被垮塌下来的泥土堆掩盖去了一大半,只看得见一些大致轮廓,辛勤耕种的生动场面、春播秋收的喜悦景象,被眼前的荒无人烟、原始苍凉完全遮盖了。

  我禁不住想,再这样过去若干年,恐怕连祖祖辈辈四季辛勤劳作、一代代人生活繁衍过的痕迹,也都会被大自然抹平殆尽了吧。

  我跟在侄子后面,用出发前就准备好的竹杆一边分开茂密生长的杂草,迈开大步跨过横倒在土路上的枯树干枝,绕开长出路面的树枝、嫩竹,一边小心谨慎地试探着,一边挪动双脚往前迈动脚步。不知咋的,这时候我竟然突然想起了鲁迅先生关于路的那句名言,但农村老家这样的现实景象给我的感受却是,再熟悉、再久远的路,一旦长时间没有人走了,也会逐渐消失,变得无路可走。

  爬上一长段山坡,进入一片较为平缓的开阔地,费劲扒开一丛丛枯黄但挺拔的茅草,跨过一堆堆枯枝落叶,绕过一蓬蓬枯草、灌木,早年走过的那些田间小道上,形状各异的青石板还在,石板路上那些浅浅深深的踏痕还在,这说明我们回乡的路还在,给祖辈先人上坟的路也还在。但这些成百上千年的文化习惯、宗族承传、乡风民俗,伴着乡亲们陆续走向北上广深的脚步声,随着渐行渐远的乡土背影,早已被这些年快速现代化城市化的潮涨潮落所掩没,消失在了眼前这些长疯了的杂草、灌木丛和漫山遍野的枯枝落叶中了。

  我们这一辈人,受益于全面改革全面开放的时代大进步社会大发展经济大繁荣,或者艰苦考学或者当兵入伍闯一条出路,或外出务工蹚一条活路,几乎都走出这僻远山沟乡野,到了异地他乡居住讨生活、求发展,但终究是留下了十多二十年甚至更长久的乡村记忆,打下了千年农耕文化的烙印,像血脉基因一样伴随终身,直到肉身消失,灵魂飘散。但我们的后代,以及后代的后代,他们多半不会再有这样艰难困苦的人生经历,也再没有这样的乡村记忆了。这农村老家的根,农业文明的血脉和基因,到我们这一代也就这样断代了,像马驴杂交的骡子一样,再也难以传承、延伸。

  那些水稻田、小麦玉米地,养育了一辈辈先人和一代代子子孙孙的农业农村农田,数千年的农耕文明,难道就这样伴随着乡亲们的进城务工的脚步声声,在这偏远山野里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难道,从我们这一代人开始,生活只能在他乡,人生只是在别处?生命只能在撕裂中度过?

  按照祖父母、父亲、母亲的顺序一路祭拜下来,来到母亲坟前,已是正午。这时候南边远处的天际开始变得亮堂起来,头顶上空透下来一小团亮光,给僻远的山野撒下一丝暖阳。

  没有一丝风,所有生命都享受着这秋末冬初时节的阳光。我和侄子早已汗流浃背,内衣湿透了,显得有些疲惫不堪。脚上的迷彩运动跑步鞋沾满了粘稠的深黄色泥土,早已看不出本来面目。薄波的春秋季运动服衣袖和裤管上挂满了青色略带微黄的杂草种籽,这些不知名的草籽粘性极强,我和侄子相互拍打衣裤,又各自拍打,花了好几分钟也没有弄掉少许,无奈之际只要干脆先不再去管它。

  稍微休息后,我带着侄子,给母亲坟头及四周清理完杂草、枯枝和落叶,摆上供品,烧过在乡镇场上商铺里买来的打着圆凿印的黄纸钱,在鞭炮燃放炸响的几分钟里,我又禁不住不自觉地回想起老母亲生前在世时的点点滴滴。

  我的老母亲,出生在解放前的旧社会,虽属一般人家,但居住的得胜寨风景优美,物产丰富,家境也还算殷实。但受旧时代男尊女卑社会落后风俗影响,她没有上过学受过教育,解放后在识字班认了不多几个字,会数钱,能口算;脚也是放了包,包了放。但老母亲勤劳朴素,心灵手巧,为人善良,左邻右舍人缘好,尽管自己家过得并不宽裕,总是给予邻里亲戚多帮助,常常送给生活困难的乡邻一点米或面,或一把小菜,一些瓜果,把人情世故照顾得极为妥贴周到,深受亲戚邻居男女老少尊敬。

  老母亲一辈子辛苦劳碌,总在为家庭子女,为邻里和睦,忍让付出,谨小慎微,想起她生前的音容笑貌,或一个场景,或一个片段,或一句话语,她老人家慈善祥和的面容总是存留在心里,漂浮在脑际,出现在梦中,时间过去越久远,反倒越明朗越清晰起来。

  记得,我刚上高一那年,一个周末我步行二十多公里回家拿交学校食堂的粮食,要求老母亲给几元钱买一只钢笔,现在已记不清具体数目或由于是其它什么原因了,反正记忆中的我激烈地向着母亲吵闹,气得老母亲一边伤心落泪,一边拿着扫帚在雨地里追打我。多年前的情景,如今仍旧历历在目。

  那时候,父亲刚去世不久,除了包产到户的一分薄田收入,大概够一年主食,家里已没了任何经济来源,生活都难以为继,还要供我上学,由于路途遥远,必须住校,就得交纳各种费用,生活特别是经济上的困难程度可想而知。直到现在想来,那时候已过花甲的老母亲真是太艰难了,可正值少不更事、青春叛逆期的我,却并不懂得这些,也不知道什么体谅不体谅。

  ……

  “绝无可能两次回到同一条河流。”想起这些过往旧事,不免觉得有些不能够弥补的遗憾,心里有些隐隐生痛,不由得感到一阵阵比生离死别更沉重的寂寥、空落,一时间不由得再一次生出许多感慨。在这阳世人间,一代人接一代人的数年生命,易逝光阴、艰辛岁月,生老病死、孝悌传承,也许,也就只能这个样子了吧。

  一个人一辈子,短短数十年,顶多上百年。无论高官贵贾,富贵贫穷,生命长短,如果要追问人生价值和意义,最好答案就是“生命只在过程,结果本无价值。”其实,“人”字一撇一捺,好好坏坏,过去了就是一生一世。人死如灯灭,来去无踪影,死了也就死了,什么也都没有了。“死去元知万事空”“死去何所道,托体成山阿”,何尝不是呢。

  如今,我也已年近半百,人到中年为人夫为人父,历经了物资匮乏、求学艰难,热血澎湃、热爱奉献,职场拼搏、人生跌宕,特别是最近的一些列按地摩擦、命运蹂躏,岁月让我的内心变得比面容更加老成,性情如耄耋老人一般平和中庸,无欲无求,思想上也更是知晓将心比心、以心换心,懂得厚爱与体谅、天伦和孝顺。特别是疫情三年,昔日中小学同学,曾经一起加班熬夜、野外驻训的战友,也有的不幸离世了,更是让我感到了人生不易,生命易逝。当然,现在物质生活条件好多了,起码住房宽敞了,收入变多了,可父亲不在了,母亲也不在了,生命的来路已失,余生只剩下了归途。

  “子欲孝,亲不待”,这正是世世代代逃也逃不了的宿命和遗憾吧。“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女谁见了”这传统经典著作对千百年来父母子女间抚育与赡养之情,说的太到位太精辟了。

  人生转弯处,生命觉悟时。行走在囧途,岁月成蹉跎,只有更加宽容他人,努力善待自己,多多优化余下不长的生活。

  一只不知名,看起来有些像凤凰又有些像孔雀的彩色大鸟嘎嘎高声地鸣叫着,翅膀一起一伏煽动着飞过头顶,在左边山沟里滑翔两圈后,迅疾飞过母亲坟墓所在的山脊上空,向着右边山沟平滑着飞去,渐渐消失在远空。

  我的思绪,从记忆场景回到眼前,目光显得有些滞慢、呆板,又略显疑重。看着老母亲墓碑上像干部任免表介绍基本信息一般的简洁文字,回想起过去的一幕幕亲情往事,那么多温馨场面,那么多难舍情景,那么多美好记忆,清晰得就像昨天才发生一样,更是让我内心深深触动,情不自禁地为自己当年的懵懂无知感到深深自责,深深后悔,更让我思想深处感到万分遗憾,生出一阵阵悸动,心房出现轻轻战栗。

  屈指算来,母亲离开13个年头了,13年寒来暑往、风霜雨雪,时光就这样攸然而过,时间就这样逝去了,每一次回到农村老家来祭奠,都是一次与老母亲的真情面对,每一次离开时都是依依不舍,久久不愿离开,期盼着不知下次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与母亲更亲近一些,亲近更多一些。

  从当前国人平均寿命看,这样一个时间大概也就二三十年了,不会太久远。加之早些年日以继夜加班加点干工作、求前途,后来到川藏线不停经历缺氧、醉氧折磨,以及到拉萨、去边防,长期经受极寒条件下工作训练生活,从一般客观规律推算,这样的结果可能会来的更早一些吧。

  和侄子一起安静地伫立在母亲坟前,恭敬地履行完农村老家上坟必经程序和礼仪。侄子把纸钱点燃,冒出丝丝缕缕白烟,微风一吹,火焰更旺,灰烬冲上半空随风飞舞着,盘旋着,飘散着。以前曾听老家农村一些年长的老人讲,如果子孙烧的纸钱灰在空中盘旋翻飞,随风飘走,那预示着逝去的先人已在阴间收到了后人孝敬的钱财,满意高兴地离去了。

  母亲坟墓的下方,在萋萋荒草中还有几座坟冢若隐若现,那里埋葬着邻里几位长辈。按照老家习惯,给自家先人上坟,也是要给临近的坟墓烧上些纸钱的,这有利于他们在阴间世界更好和睦相处,融洽生活,这大概是几千年来的传统文化、社会人情在古老祭奠仪式中的表现吧。侄子在老家长大成年的,也都知道这些风俗习惯和民间规矩,早已按惯例做得妥妥当当的了。

  为避免引燃墓地四周那些估值落叶,烧尽附近大片大片坡地里开始有些枯黄的茅草,侄子随手折下桑树枝条,仔细翻检查看着每一张纸钱是否燃尽。这时候刚吹起的微风似乎大了些,剩下的一些纸钱灰随风飘荡,扬起来,大小不一的灰烬在墓地前方上空飘荡着,飞扬着,慢慢地散落在不远处枯黄的茅草、灌木丛中,渐渐地消散,最后完全看不见了。

  我安静地站在一旁,脑际如同过电影蒙太奇跳跃式地,回想起幼少时代在老家农村生活、上小学初中不同阶段的人、事、物和场面、情境,内心里一时间空空荡荡,混合着一些无可奈何的情绪,逐渐浓郁起来。

  静静坐在距母亲坟墓拜台前两三米远的土坎上小歇,我和侄子各自点燃一支香烟,默默地坐着,表情沉寂,好像什么也没看,什么也没想,直到手中香烟燃烧殆尽,谁也没有先开口说上一句话。

  其实,侄子也是由老母亲一手带大的,估计他也有很多难得的少小时代记忆和美好亲情感慨吧。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农村老家还没有办幼儿园,我是直接上村里小学开始读书的。比我小3岁的侄子,幼少时代每天都伴随在我屁股后,像一个下跟班一样,紧跟着我一起钻玉米地、爬李子树、下水塘、捕蜻蜓、逮青蛙、捉泥鳅,直到我到乡镇中学上初中。

  记得,初一那年暑假,天气特别炎热,艳阳高照,酷热难耐。一天正午,我带着侄子在邻居家的包谷地里玩耍,一米多近两米高的包谷秆正在吐丝抽穗,齐刷刷地排列着,像等待检阅的队伍;规整套种在包谷地里的花生藤、豌豆苗,绿油油地生长着,像低姿匍匐的士兵;间或生长的一些野草,开着嫩嫩的小黄花,羞答答的样子,安静地享受着生命和阳光。还不时看得见小小巧巧的飞鸟觅食,听得见断断续续的蛙叫虫鸣,一派生机盎然的田园风光。

  穿出包谷地,就是村里的堰塘,塘面很宽,塘水很深,水面蓝幽幽的。这是当年我们夏季的欢乐地。我和侄子正脱掉短衣短裤准备下水,这才发现侄子的口袋里装了两个才刚刚抽穗、还没长成熟的包谷棒。咦,这可不行,我得尽幺爸“责任”,教育教育他,实施我作为长辈对他的惩罚。

  那个夏天大中午,劳累半天的大人们都在午睡,不知轻重的,却差点亲手将侄子捂死在农村老家门口的水塘里......这件少年时代显得有些正确的傻事,多年后直至现在,还不时被家里人偶尔嘲笑般提起。

  已是下午了,手机时间显示2点过了。我内心里依旧有些不忍离去,总还想多呆上一会,愿要以这种方式再多陪陪老母亲。由于接触了一些现代科学知识常识,我清楚地知道,这大概就是在自己的潜意识里,想要寻求某种精神寄托、某种心理慰藉罢了。尽管这样的陪同,对阴阳两隔的亲人,即使是血缘亲情母子,除了多少有些自我安慰,也已显得毫无意义。

  我对侄子再次递过来专门为陪同我回老家,购买的劣质过滤嘴香烟,轻轻地摆了摆手表示拒绝,干脆利落地站起身,往前走几步,随意地站在老母亲的墓地前,极目远眺。

  四周一派郁郁葱葱。正前方远处的德盛山寨依稀可见。以前大炼钢铁大砍树木,植被稀少,记得那时的山寨,虽然远隔了数公里,但高大的山体岩石凸出耸立在山寨顶部,突兀嶙峋,造型分明,像神话里的南天门。特别是夏季阳光灿烂的晴天,在早晚太阳光斜射照耀下,或傍晚夕照里,甚至连还残留着的山寨大门都清晰可见。现在,树木植被得到恢复,生长茂盛,远看黑黢黢的,山寨依旧远远地耸立着,但也只看得见山形的大致轮廓了。

  缓坡山脚下淡淡的薄雾中,早年我和侄子经常在里面光着屁股游泳、捉鱼抓黄鳝的小河沟,正从右向左流经眼前,缓缓流淌的河水反射着鳞鳞波光。由于两岸植被疯长,遮盖了不少水面,小河沟显得比以前狭窄多了。

  两边山沟里曾经的水稻田,丘陵缓坡上以前种植小麦、包谷和洋芋、豌豆的一块块山地,全都长满了灌木、蒿草,看似满眼绿色,间或夹杂一大团一大团茅草逐渐干枯的淡黄,呈现出大自然生生不息的盎然,其实这些地方早没有人耕种,也荒废许多年了。

  视线所及,视野里大片竹林、树林,随着丘陵山坡升降起伏,深浅不一的淡黄淡绿色充斥视野,却显得格外单调,以前田间地头一排排码得整整齐齐的干黄的稻草朵、麦秆堆,完全成为了记忆中景象,又仿佛是在梦境中,模模糊糊,似有似无,眼前的景物和记忆中的情景融合在一起,让人有些是信非信,仿佛似醒非醒一般。

  但仔细辨别,还是可以依稀看见一些破败的农家院落,孤零零地散落在丘陵缓坡的低洼回凹处,那些农房大多早已坍塌,破败不堪,屋舍的土墙上长满了野草,被一丛丛竹林、一片片树林包围着,透过那些低矮的植被望过去,多多少少还看得出曾经有人家居住生活过的一些迹象。

  四处了无人烟,仿觉到了无边无际的原始旷野。老家农村竟然荒芜废弃到了如此境地,这是我从未想过,也不曾想到的,即使要想也想象不出竟然到了这样不堪的程度,我的思想和情绪,如同刚刚给老母亲上坟燃烧的纸钱灰,逐渐由热到冷,直至暗淡下来,飘散不见了,内心也不免有些杂糅起来。

  右边山坡下最大的一块水稻田,被水藻植物完全覆盖,绿油油的,像极了一小块一小块的牧场连接在一起,铺满了整条山沟。稻田中央居然还生长了一些不知名的杂树,其中一棵树枝长得甚是粗大高壮,有三四层楼的样子。树冠繁茂,像一把撑开的遮阳大伞。

  并不算肥沃的稻田,长树木不长谷物,恐怕是这片热土自开垦以来,多少辈人都不曾看见过的咄咄怪事了。但愿,这只是因为我的农村老家远在穷乡僻壤的山沟里,实在是因了田土贫瘠,才败落成了如今这个样子,并不具有更宽泛的普遍性吧。

  斜对面半山坡上,一大片茂密竹林和高大柏树林间,不知道什么原因,一群数十上百只白鹤突然惊叫着腾空飞起来,在山脊上空绕着圈盘旋着,胡乱飞腾一阵后排列成行,向着高天飞去。

  这群鹤鸣叫声声,也提醒我和侄子该往回走了,毕竟还要沿来路艰难走上四五里地,才能到达通公路的乡镇上,同时还打算返回路过,还去居住过多年的老屋看看。

  走在上完坟后返回的土路上,因了我和侄子两人的经过,一群群山鸡、野鸭咋惊飞起,向着更远处飞奔掠过,不经意间看见三五只麂子、一两只野兔,或一些叫不出名的小动物奔跑着、跳跃着,看见我和侄子走近,嗖嗖地逃向灌木、杂草丛深处;听说还经常有狍子、黄鼠狼、野山猪出没……当年父老乡亲们“面朝黄土背朝天”,终日刨食的田间地头、山坡林地,早已成为一片祥和、安宁、生趣盎然的动植物乐园。这在我青少年时代生活在这里的时候,是完全不可能出现的另一番原生态景观。

  来到青少年时代居住生活过的老屋。虽然天空露出了阳分分的太阳光,但早已偏西,时间有些晚了,侄子也反复说所有房屋都垮塌了,就剩下地基和一些没人要的物件,破破烂烂没啥看的,但我还是禁不住停下来,想多待上一会,看看,想想,毕竟十多二十年的过往岁月,留下了太多太多抹也抹不掉的回忆。毕竟自离开也快三十多年了,工作、生活基础全都落在了数百里外的川西成都那座所谓的新一线城市,后来又调往了更高更远的西藏拉萨工作,加之也没有了什么家人亲戚留在农村老家,要回来一趟也就更加难以成行了。

  记忆中,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居住的老屋院子,原来居住着三个姓氏十多户人家。进入21世纪新时代,现在除了还有一位97岁高龄的伍姓老爷爷,独自居住在镇政府专门为他修建的特色康养小屋里,再没了其他人在这偏远山沟里居住生活了。

  和我年龄差不多的那些幼时玩伴,少时同学,几乎没有考学、当兵出去的,现在虽也偶有联系,但大家彼此生活在不同地域,不同城市,从事着不同职业,想来我们对农村老家的认识与眷念,多半有着很大的不同了。

  好在这几年网络微信通讯发达,联系也逐渐多起来。从与他们并不经常的联系中知晓,早年那些亲密的邻里乡亲们,资源宽广些的都举家去了福建、广东、深圳这些沿海地区或重庆、成都等大城市谋生发展。

  听闻一位邻居同龄高中女同学,早先刚出去时在东莞一个台籍老板的电子工厂打工,由于有文化,爱学习,加上人聪明、勤劳、善良,后来在台籍老板帮助下,办起了自己的电子元配件加工厂,再后来实现了经济自由,不仅在广州、重庆、成都等多个大中城市买了洋房、别墅,连家具、门窗都是从欧洲定制好,经海运回来安装的。

  还听说,近两年她的大儿子小女儿分别送到了德国、美国留学。当然,像我这样从农村辛苦哈哈地读书考学出来,虽在央企也混到了所谓中层,解决了温饱问题,但像邻居女孩的富裕发达程度,经济自由,是我这一辈子所不能奢望的了。当然,像这样混得极好的,有勤劳、智慧,也有自我好运气在其中,用现在流行的话说,简直就是令人“羡慕嫉妒恨”,但毕竟也只是极少数,这样的好事可遇不可求,可慕不可学,我们稍有常识都知道,那并不具有普遍性、代表性,更不具备复制性、可行性。

  同年代的小伙伴们中,差一点的选择到了县城做事挣钱、买房生活,最次的也搬到了场镇上居住。离开家乡,离开农业农村农田,不再当农民干农活,大多数人也就是解决了基本的衣食住行,比陷在农村老家几分薄田瘠地上,成天不是一身泥,就是一身汗,但秋收却总不及春播支出的状况,强上数十倍上百倍了。

  我们作为人类社会集体当中渺小的单一个体人,无论职业发展进步还是滞后,亦或富贵贫穷、生老病死,自古以来一切都在时代形势中,更多时候只能顺势而为,即所谓的“小事靠人,大事靠命”。特别是人近半百到中年,历经时代变迁、社会嬗变,职业突变、多舛命运,我才后知后觉地认识到,人这一生有些努力奋斗,甚至死命拼搏,亡命挣扎,多半也只能是徒劳无益。这说不上消极不消极,对于学了几十年唯物辩证法,以前也并不信什么命什么运的我来说,算是一点切肤之痛的感悟罢了。

  站在老屋院子地基前,那些居住了好几代人的老旧院落,像海市蜃楼一样出现在记忆中:清一色清末民国初年的川东民居,上百年的老屋,木板、竹壁、青瓦,挑檐、雕梁、窗花……自然破败,垮塌消失,眼前早已没有了踪影,剩下的仅有一些模糊印象。即使是那一圈老屋院子地基,经年累月风吹雨打、日晒雨淋,还只留下了些许浅痕陈迹,依稀可见。

  我家当年有三间主屋,听说是在我出生前的二十多年,在县城当中学教师的父亲花一个月工资买下来的。老房旧屋很高,空间很宽大,在院子联排房屋的转角处。每到夏天暴雨,整个院子屋顶排水大都从我家主堂屋顶的房瓦凹沟里急流而下,成为一挂急促短暂的瀑布,也是那时的我每到夏季都极为期盼的一道靓丽景致。

  少年时代的我,好奇心极强,个性好动,也比较调皮捣蛋。夏天暴雨天,我常常喜欢独自跑到这一道瀑布下,让整个身体尽情地经受瓢泼大雨冲刷,那时也没有觉得雨水有多脏的意识,在别人眼中可能是一副落汤鸡的样子,自己反倒是浑身湿透了的酣畅淋漓,幼少年龄的那个爽呀,包括那些躲在院子里屋檐下的阶沿上,聚在一起躲雨、聊天的大人们,男男女女站成一团,指指点点,大声嘲笑我“瓜戳戳”的话语和模样,至今仍记忆犹新。

  老屋院子后的山坡上是一大片古坟地,据说是在这条沟里居住了很多代人的伍姓家族的祖坟,后来这条山沟里又搬来了张姓人家和我们家。新社会制度改变,一切土地都归公,伍姓家族坟地里也埋葬了其他姓氏家族去世的老人。

  我们小时候,放牛、割猪草、拾柴火,甚至捉游戏、调皮玩耍,也都经常跑去那里,那时候那些上百年的老坟虽几乎没有人祭祀了,但大多保存还完整,特别是坟顶和两则的文字很清晰。稍长些,记得开始读小学后,我也经常一边放牛一边琢磨那些墓碑上面的字体,用小木棍学着书写练习,直到现在还记得那些笔画,我的汉字书写在中文系同班同学中也一直还算不错。

  那时候,物质条件还不丰富,空调、风扇等家用电器还不普及,尤其是夏季夜晚比较炎热,全院子男女老少大都在室外乘凉,甚至通宵达旦睡在院坝里。大人们也老是喜欢讲一些鬼怪故事,导致每到天黑后,小孩子都不愿不敢去屋后,更不会去那片古老坟地。

  那些年代,古老的坟墓,短短二三十年过去,早已破败不堪,有的已看不见任何痕迹。这农村老家一个家族一代代人的最后归宿地,就这样逐渐流逝在岁月的光阴里,消失殆尽了。

  时光如水,岁月不居。如今时过境迁,养育了我的山沟里的农村老家,再也回不去了。叹只叹,曾经记忆,眼前景象,让人感觉有些虚幻,又愰若隔世。

  步行走在从农村老屋去场镇的土路上,不知怎的我想到了前些年曾经数次西进东返川藏线沿途的所见所闻。每到春秋季节,川藏线沿途高山深壑里的藏族牧民耕种收获、放牧牛羊的场景更多见,特别是在每年十月金秋时节,蓝天白云、远山白雪映照下的藏寨农舍和牧场周围,粮架满栅、牛羊满栏的一派丰收景象,更是令人动容,也深深地印刻在了我的脑海里,终生难忘。

  即使在怒江盘山公路99道拐沿途的高原高山深处,雪线以下的山洼里,依然有藏族人依山势建房定居,开垦从事农牧业养种殖,我们每趟任务路过,无论西进东返,总会看见三五头牦牛、几匹十几匹马、一群群藏羊在公路旁、青稞田垄边,或悠闲地游荡着,或安静地寻觅着、啃食着并不多见的青草;春末夏初季节,油菜花、青稞苗长势正旺,点缀着光秃秃的高山陡坡,成为川藏线一道独特靓丽的风景,甚是醒目,格外耀眼。

  当然,川藏公路沿线地区高原高山高海拔,低温低氧低气压,环境极度恶劣,条件极为艰苦,人们的生产生活极其不易,需要付出更多艰辛劳作。

  当然,那里的山也更大更高更陡峭,更加险峻雄伟壮观,晨曦晚霞光影也更加多彩绚丽。

【审核人:凌木千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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