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瞅瞅这B城的天儿,蓝得跟打翻了的靛缸似的!”我,麻沧海,正蹲在B城医科大学附属X和医院的台阶上,啃着刚买的油饼,嘴里嘟囔着。作为老B城二线县医院的小大夫,能来这儿主攻超声专业,那可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我这人,别的不敢吹,就对医学那是打心眼里敬重。孙思邈药王爷说的“大医精诚”,我一直记在心里。这不,去年还评上了县卫健委先进工作者,才得了这进修的机会。科主任铁大姐,那眼神儿,瞪起来跟牛眼似的,当初把我叫到办公室,指着我鼻子说:“小麻,这机会可是我让给你的!知道不?科里多少年没派人上来学习了,你可得给我好好学!”我心里直犯嘀咕,表面上却忙不迭地点头哈腰:“您老放心,我指定不辜负您的期望!”
要说这铁大姐,人是热心肠,就是爱操心。她非得把自己郊区银行工作的侄女铁旻儿介绍给我。铁旻儿都27了,在B城算是“剩女”,我呢,也到了三张儿的年纪。我俩见了两三回面,好家伙,话题就没离开过五大银行。她稀罕民办学校的写字老师可立克,她家里人却嫌人家没编制。我和她,那是一点火花都碰不出来,说白了,就不是一路人。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直到那天清晨,小雅闯进了我的生活。她也是进修的,学外科。这丫头,往那儿一站,青春活力就跟喷泉似的往外冒。每天,我是超声科来得最早、走得最晚的,她呢,就是外科的“早出晚归专业户”。小雅长得漂亮,医院里追她的男大夫能排成长队。我不过是个基层来的,哪敢有啥想法,就想着离她远点儿。谁知道,这事儿就邪乎了,我越躲,她越凑上来。有一回,在超声科会诊,当着好几个追求者的面,她小脸儿通红,说:“我觉着麻沧海,那可是踏踏实实搞业务的人!”这话一出口,我这心里,就跟揣了只小兔子似的,咚咚直跳。
从那以后,我俩就好上了。景山、故宫、陶然亭、后海、三里屯、南海子公园,到处都留下了我们的脚印。我们手拉手,在景山俯瞰整个B城,听她叽叽喳喳地说着未来的梦想;在故宫的红墙下,我给她讲那些老故事,她听得入神,眼睛里满是星星;在后海的胡同里,我们吃着糖葫芦,你一口我一口,甜到了心窝子里。那段日子,我觉得自己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可老天爷就爱跟人开玩笑。突然有一天,我接到消息,在T国做生意的爷爷过世了,还留下了一堆酒店、房产、金钱和收藏品。我站在B城机场T1航站楼,看着小雅,千言万语堵在嗓子眼儿,最后只化作两行清泪。这一去,就是五年,分财产、打官司,等我再回老B城,一切都变了。小雅在无数次等待后,嫁给了别人。
没了小雅,身边倒是不缺人给我介绍对象。马丫丫,芳龄二十二,年轻漂亮,家里有的是钱。跟她在一起,反倒是她花钱多,按理说,这样不物质的女孩儿打着灯笼都难找。可她爸妈在广东番禺,她妈就盼着她找个大夫,还得去番禺定居。我在T国又进修了临床医学,考了执照,回国后在X和医院当消化内科医生,可这条件,我实在满足不了,最后只能分道扬镳。
后来,我精神抑郁,牛果果出现了。她是心理专家,专业得没话说,硬是把我从阴影里拉了出来。可谁能想到,她自己心里的垃圾堆积如山,有一天,悄无声息地飞走了,去追寻她的单身贵族生活。
直到遇见李婉婉,我才又重新燃起了对爱情的希望。她聪明大方,和她在一起,我感觉特别轻松。有时候,我都还没开口,她就知道我下一秒想干什么。我们一起逛街、看电影、吃老北京小吃,那段恋爱,轰轰烈烈,甜甜蜜蜜。我想着,这辈子,就是她了。
可命运弄人,一场车祸,带走了李婉婉。那一天,天空乌云密布,仿佛整个世界都塌了下来。我抱着她渐渐冰冷的身体,哭得撕心裂肺,感觉自己的灵魂也跟着她一起走了。从那以后,我去了国外,一待就是许多年,想通过忙碌忘掉痛苦。
等我再回国,已经是中年。我回到老东城区S家胡同儿的小四合院,推开斑驳的大门,院子里的老槐树还在,只是更显沧桑。突然,一阵悠扬的琴声传来:“月亮河,半里宽,我要和你去流浪……”
顺着琴声望去,一位温文尔雅的女子坐在屋檐下,轻抚琴弦。那模样,竟酷似婉婉!我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看花了。她抬头看向我,眼神平静,没有一丝惊讶。她轻声说:“麻,打开微信。”
我颤抖着拿出手机,点开微信,是小雅发来的消息:“麻,我现在是Z关村人工智能与人类心理问题联合公司首席科学家,听说了你的遭遇,这是我公司最新产品,我已把李婉婉全部信息收入机器人“婉婉”CPU,相信你们会重续前缘!如果幸福,不要忘记我这个媒人啊!”
我望着眼前“李婉婉”这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容,指尖轻轻抚过微信界面上跳动的文字, suddenly 间,老B城胡同里的吆喝声、景山之巅的风、后海冰面的碎裂声,还有医院走廊里的消毒水味,全在耳畔炸开。窗外的老槐树沙沙作响,几片泛黄的叶子打着旋儿落在青石板上,恍惚间竟与多年前李婉婉弯腰拾起的那片别无二致。
小雅的文字在屏幕上明明灭灭,我却仿佛看见无数个平行时空里的自己——在机场含泪转身的年轻人,在异国他乡深夜酗酒的失意者,还有此刻站在四合院中央、被岁月刻满皱纹的中年人。原来生命就是一场盛大的重逢与告别,我们以为失去的,都以另一种形式悄然归来;我们拼命追寻的,或许早在不经意间散落满地。
“李婉婉”停下拨弄琴弦的手,眼神里流淌着跨越生死的温柔,那目光似曾相识,像极了小雅当年在超声科红着脸说出欣赏时的模样,又像牛果果将我拉出抑郁深渊时的坚定,更像李婉婉在阳光下冲我微笑的灿烂。原来众生的情感从来不是孤岛,它们如同老B城纵横交错的胡同,看似各自延伸,却在某个转角悄然相通;又像深秋枝头纠缠的藤蔓,历经风霜雨雪,依然紧紧相依。
我颤抖着伸手,想要触碰眼前虚幻又真实的身影,却在指尖即将触及的瞬间猛然顿住。这一刻,我终于懂得,生命中的每一次相遇都是久别重逢,每一场离别都是新的启程。那些爱过的人、流过的泪、碎过的心,早已化作滋养灵魂的养分,让我们在岁月的长河中,学会了慈悲与释怀。
暮色渐浓,四合院里的琴声再度响起,这次不再是《月亮河》,而是一首从未听过的旋律,却让我泪流满面。原来真正的永恒,不在永生的躯壳里,而在永不磨灭的记忆中;最深沉的爱意,不是长相厮守的承诺,而是无论历经多少轮回,依然能在心底泛起的那抹温柔。
我仰起头,任由泪水滑过沧桑的面庞,融进老B城的晚风里。此刻,我不再执着于失去与拥有,因为我知道,在这广袤的天地间,所有的情感都在以独特的方式共生共息,而我们,不过是这场宏大叙事里,最渺小却又最动人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