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平常总渴望得到他人的指导和关心,也就是说我想有一个朋友、一个知音,我实在是太孤独了。孤独得我几乎丧失了与人交往的语言能力。平日里大家都说我不善言谈,是呀,我与人们谈什么呢?虽然,耳里听他们所说的,心里也嘀咕道这些我都能说,可是一旦开口,又都没他们那么流利、那么左右逢源、那么好听了。在一中,我仍然没有遇上这样的人。我想开口说话,我这个在大庭广众一说话就脸红、就结巴的人竟然最不怕的就是上课。任凭多少人听我的课,我都不紧张。我爱学生,真心和他们交流。在上课中我得了真正的快乐,可以说我是为上课而生的,虽然我不会表演,我的课也不会获得听课的专家们怎样的好评。我就是喜欢上课,而学生就是爱听,我只在乎这个。
一天中午放学时分,一群补习班的学生提着凳子从教室里出来,他们正找不着寄放处时,我就让他们放到我屋里。他们与我年龄不相上下,我有心与他们交个朋友。其中一个看上去年纪最大的、皮肤黑黑的、瘦瘦高高的补习生,是个精壮的小伙子,挺有男人味,他说他擅长武术,我对他有了一种特别的好感。他叫罗永华。他人很客气,为我提供的帮助很是感激。于是,我们成了朋友。
他家在乡下,有个姐在城里,姐夫是县政府的职员。他在河对面租了房子。一天,他带我去他的住处。秋雨之后的乡村小道,到处是泥泞,找不着下脚的地方。因为是黄壤,鞋跟几乎要被拔断。这还不是可怕的,更为可怕的是他的租屋不但狭小,大白天也伸手不见五指。他点亮了小油灯,桌上有几个核桃,很好的核桃,他全给我了。他说,房东时时给他要钱,一会儿煤炭没有了,一会儿要买米了,如果他不给的话就停他的伙食、断他的电。他姐姐有心帮助他,无奈他那姐夫又怎能肯干?他的遭遇令我深深同情,不久我就邀请他同我一起住。学校给了我一间房子,是新建的实验大楼一楼西南角的一间,半个教室那么大,长长的。两个人住也挺宽的。
想不到的是他一住进来,问题就来了。学校就找我问话。说学生反映我从门口倒水泼她们。回到屋里我一问,他就破口大骂,说那几个女同学怎样怎样的。他要找学校评理去。我制止了他,说事情已经过去了,以后注意就行了。接着,他写作业的地方,洁白的墙壁让他两只鞋底擦得黢黑。他课桌靠墙,两脚舒适地踏在墙上,一两天功夫墙又怎能不脏?我只能好心提醒他,这不能不注意。我倒不要紧,如果是他人,人家怎能原谅他?卫生人人讲究。是呀,他看上去年龄比我还大,我又怎能教育他?但,该说的我还得说,我毕竟是这屋里的主人,这里是学校,学校的财产人人得爱护。想不到他的粗俗以后还更加放肆,简直到了我忍无可忍的地步。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他抽烟、在室内乱吐口痰、说脏话,带人到屋里从不介绍,甚至不经我允许就让人留宿。学校的安全有我的一份,我怎能知道这些人都是些规矩人?我真有点无招了。只能好言相劝,既然是来读书的,就要守规守矩,要有一个学生的样。他倒也能听我的话,就是实行起来,难啊。那天我说他不要再把脚放在墙上了,等晚上我回来一看,那墙竟然黑乎乎的一大片。我问他咋回事,他说他拿扫把扫的。
他交女朋友了,交女朋友不是一两天的事。和他来一起补习的一个女学生,他说是他的表妹,人长得很好看,他爱上了她。有一个人此时正在纠缠着她,她很烦,他更烦,他要教训那人,要他知趣地离开她。我对他怎么说呢?他也知道此时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我只能对他说他们不能相爱,因为他们是老表关系。他则说他们不是亲老表,正如他的那个姐才是他的表姐。难怪她不怎么关心他。他把我都说糊涂了,我不知道他哪一句是真话。他说他擅长武术,我却没见他练过什么功。他一天事倒多,很忙的他难得有一天好好在屋的。我看管不了他了,他对我的关心也一点不放在心上,我于是讨厌他了,越来越讨厌。一天晚上,他拿着两个橘子来了,红红的,很大。我眼尖,其中一个有点腐烂。他叫我吃,我说不吃。他坐下来了,有点茫然的样子。好一会儿他拿起一个,烂的那一个,狠狠地一口咬了下去。我竟然感动了,他把好的那一个留给我了。这么一下,竟然改变了我对他的看法。他其实不坏,他比我还可怜。我一点也不恨他,只怪我没能很好地帮助他。不久,事又发生了。
有一天晚上,我听见窗子下有女生在哭,我听见他安慰她的声音。他女朋友他一次也没带进屋过,我不知道是他不敢呢,还是他女朋友不愿意。之后的一天晚上,他头破血流地闯进来了。他很兴奋,他说:“我把那狗日的狠狠揍了一顿,实在是太解气了。”我说:“你倒是解气了,出了人命你不是就要坐牢了?以后可不能蛮干啊!况且,你住在我这里,我也要为学校的安全负责,是我让你住进来的。”
不料学期快结束的时候,学校要收回房子了,说做化学实验室,叫我搬去和长江住。搬家的那天我左等右等都不见他回来,只好写了一张纸条放在他的课桌上。从此我们就没有再见面了。听说他们回乡了,再接着结婚了。我还真有点想他呢,三十年过去了,他肯定老了,他还好吗?有时他也会想起我吗,不记恨我吧?
(编辑:黔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