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房子后面,高大的四仑山脉横空蜿蜒而过,把山下和山外隔断成两个世界。
山再高大,也压不住文生的顽皮。小时候的文生,瘦,高,黑。好动,罗家的大木柑下,钟家的杏子树上,都留下了他的脚板印。主人家看见,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已经倏的一声,溜得老远,逗得老人们笑骂,这娃,就像孙猴子,干跳湿跳的!
初中读书的几年,文生大部分的行动轨迹基本是:小卖部,松树林。小卖部里打台球,松树林中玩扑克。如此一来,倒加强了班主任老师和他老爸的联系,他老爸经常被班主任喊去警告,说再不把娃儿管紧,就喊他背书包回家!他老爸回家就对着他吼,老子既要管地里的庄稼,要管圈头的牛马,还要管你们这些崽崽,忙得了几头嘛!
文生依旧不喜欢吃读书的苦,依旧和几个同学混战于台球之前,撒乐于松林之间。渐渐大了,却喜欢上了吃生活的苦,上山割草,下地栽秧,煮饭喂猪,洗碗抹盏,倒似一个大姑娘,家务活全部包揽来做了,而且像模像样,大人也就没再经常对他长长短短的数落了。那个年代,能协助大人做家务事的,都是别和家长大人心中的好孩子。因为,好孩子可以做正经事,减轻大人的负担。
忽一日,文生背起一个破旧的牛仔包,随着打工的人潮,去了广东打工。几年之后,忽一日,文生回来了,依然瘦,高,黑。然而,面容有了几分稳重,言行举止间也褪去了不谙世事的轻浮。也许,外边那个打工世界,给他上了一堂课,让他阅读了社会这本书。他终究是成年人了。
结婚后,他似乎更勤快。摆地摊,酿白酒,跑货运。而立阶段的身体,依然瘦,高,黑。然而,没见他呆在家坐过一整天,都是在屋外的风里雨里。偶尔,他也会斜斜的躺在沙发上,倒上一杯白酒,炒一盘花生米,喝几口,点支烟抽几下,再发几句牢骚来缓解筋骨。但还是在外忙个不停,对于生活的苦,似乎没说半个不字。
年纪渐长,文生却重新拾起了书本,在茶余饭后,或者劳作之余翻读。《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活着》《兄弟》……沙发上,窗台边,胡乱丢着,内页有很多折过的折痕。少壮不读书,事后来恶补,这似乎也是一种人生的填空题罢!有些事情,是要一边过生活一边做补充的。
高高的四仑山依旧在老房子后面横横地穿过,文生偶尔会抬头看看这山脉,似乎要把目光翻过山的高度。也许这确乎是真的。已近不惑之年的他更加忙起来。承包物流运送,开办白酒销售公司,买了奔驰奥迪,每天在公司和客人之间奔忙。儿子女儿也送到外地去读书,周末,车子就驼着他们一家人,在家庭和学校之间奔跑。小娃娃有时调皮,做作业时思想开小差,拿起手机玩游戏,他就一顿批评,就像他老爸以前对他一样。也许是他怕孩子步其后尘,不吃苦读书,将来就只有吃苦读社会。他依然瘦,高,黑。然而更加成熟,镜片后面透出来的眼神,常常闪烁着对于现在这个世界,抑或是对自己生活的一些真知灼见。酸甜邪?苦辣邪?也许,他自己心中写着答案。按照村里长辈们的说法,他算是村里把家庭搞好起来的带头青年。而他依旧把自己丢在忙里忙外之中,任凭风吹雨打,径自不停脚步,虽然仍旧身处山村,住着祖辈留下来的老房子,但却留不住他去外面大江南北的步履,在和生意上的朋友往来之中,他似乎把社会这本书读得更加通透了。
有空的时候,文生依然站在老房子山墙边,抬头远眺后面高高的四仑山,眼镜后面依然透着犀利的眼神,似乎在思考着下一步人生的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