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摘抄

刚杰•索木东:消失的村落史(组诗节选)

作者:夏宇   发表于:
浏览:85次    字数:3378  手机原创
级别:文学秀才   总稿:72篇, 月稿:0

  悦诗坊

  主编推荐语

  有人说,诗歌应该回到它应有的状态。我一直想不明白诗歌应有的状态是什么?按我的理解,诗从心从思而歌,不加雕琢,自然天成,就是诗歌应有的状态,智者寡言,愚者善辩。

  对于甘南,我没有去过,只能在网上和书本上间接了解一些,知道的并不全面。雪山、草原、牦牛,羊群,村落、佛寺,是我对甘南的印象。从诗人刚杰•索木东的组诗《消失的村落史》里,我能深深的感受到,诗人在聚焦甘南卓尼故乡时,不仅怀有故乡浓郁的眷恋,对于故乡卓尼村落的变迁,诗人的笔,就像拍摄一部电影的长短镜头,从一些细小的点慢慢切入,书写和构造细碎而平凡的生活,和充满神性的藏民生活。同时,诗人还从叙述中拉开时空的距离,让诗歌具有了史诗般的宏大。

  “一起卷入昏暗的炕角——/铺匀,压实,喷水……密密匝匝的制作/诡异,神秘,一如遮遮掩掩的午后”(《擀毡》);

  “精致的小锤和錾子/如何叩响,银子薄薄的内心”(《银匠》);

  “就曾经目睹,那些不成器的桦木/如何突兀着倔强的表情/慢慢成为田间地头有用的材料”(《轭头》);

  “青稞,小麦,油籽,豌豆和洋芋/这些沉甸甸的口粮,都需要/两个结实的汉子,用一根杠子抬起”(《秤杆》)。

  随着城镇化和旅游化的整合开发,村落里一些曾经的事物,乃至村落,逐渐会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擀毡、银匠、轭头、秤杆,几乎也难寻痕迹,但它们在诗人的眼里,却难掩温润,斟满乡情,彰显出广博而深厚的人文情怀。

  刚杰•索木东的诗歌很具叙事诗的特点,诗人在写的过程中,应该有所察觉,语言表达时,通过自然融化诗意,隐忍渗透,如吟诵一部佛经,形成了耳目一新的语言风格。

  人到中年,很多诗人已不会为写诗而刻意为之,常常是一种水到渠成的积淀,或是一种顿悟后的觉醒。那种平淡质朴、客观具体的书写,我想应该是诗歌应有的状态,剥离一切华衣之后,打动自己,打动读者,这就是诗歌的魅力。

  ——叶知秋

  消失的村落史

  (组诗节选)

  ■刚杰•索木东

  擀 毡

  擀毡人背着巨大的锅盖和长弓

  轻声碎语,踅过村寨

  林林总总的精巧不会轻易示人

  他们来自东路,岷县,河州

  和更加遥远的南方一带

  黑牦牛的毛,白绵羊的毛,和不知来路的毛

  在巨大的幔帐上,逐一抖散,摊开,晒晾

  满院的灰尘、草屑和膻味儿散尽的时候

  擀毡人,和白雪一般蓬松的毛

  一起卷入昏暗的炕角——

  铺匀,压实,喷水……密密匝匝的制作

  诡异,神秘,一如遮遮掩掩的午后

  多年以后,我能想起来的

  惟有那个夏日,无比乖顺的牛羊

  卧于脚下,顺着一把惬意的剪刀

  一卷一卷慢慢卸下,厚厚的冬毛

  豆状的寄生虫,锲入皮下

  多像时代的痛和痒

  入秋时节,被擀毡者拐走的班玛措

  那个高挑,贤惠,不善言辞的女孩儿

  用悄没声息的私奔,一把撕裂

  族人古老的脸面

  很长很长的时间里,我们的村庄

  朴素,慵懒,简陋,狭隘,一成不变

  拥有手艺的人,是灵巧之辈

  不事稼穑,备受喜爱,却也无人尊崇

  银 匠

  一座炉子,一盏灯盏

  陪着一位沉默寡言的银匠

  便是长长的一生,即便是在

  雪夜沉寂的冷月之下

  也难以听清,精致的小锤和錾子

  如何叩响,银子薄薄的内心

  被称为姑爷的那个老银匠已经故去多年

  他曾给洮河两岸的三格毛女子

  认真打造过长辫上成串的阿隆银钱

  也给邻村的洮州娘娘,制作过

  成套的凤头簪子,秋叶别子

  和十二个银元才够分量的实杆儿镯子

  据说,祖上最得意的银器

  就是给卓尼土司,打了一副

  雕花马鞍,作为敬奉王朝的贡礼

  母亲已经很多年不佩戴银饰了

  我左手无名指上的三道环传统戒指

  却是先父赠予的成年大礼——

  细丝绞成的两道麻花外圈

  錾满吉祥八宝的手箍主体

  早被三十年的温润岁月

  磨光了所有的花纹

  一如棱角渐平的余生

  轭 头

  端庄的圆木,可以为梁、为柱,为椽

  成为庙堂的支撑,门庭的体面

  最不济的,亦可为辕,为杠

  能够左右牛马,载负辎重

  或者,开垦几亩薄田

  曲木,只能弯下更加卑微的躯体

  浸水,经火,斧斫,刨推

  历经万般曲解和压制,方可

  为轮,为毂,或者成为终生负重的轭

  ——在青藏末端的卓尼普

  就曾经目睹,那些不成器的桦木

  如何突兀着倔强的表情

  慢慢成为田间地头有用的材料

  三十年后,当我回到故乡

  长辕的大车,宽辐的木轮

  高悬于老屋空空的檐下

  榫卯皆脱,裂痕遍身

  多像我们颓败的一生

  翻地和化籽的犁,方头和圆刃的锹

  插在架上弯月般明亮的镰

  也都已锈迹斑斑,锋锐无存

  惟有,手绘的这两方彩色轭头

  静卧岁月深处,认真记录着

  古老村庄的祥瑞和祝福

  “君以名桎臣,官以名轭民”

  留下警句的壮飞先生在戊戌年早就走了

  许多荒唐,还在大地上重复发生

  压在牛马脖颈上的轭头也已经朽腐了

  如此繁华的俗世,虚名笼罩的我们

  如何才能彻底解脱?!

  秤 杆

  家里拥有一杆秤的那年,我刚满十岁

  四野的田地再次回到耕作的手中

  牛羊和骡马,开始慢慢长膘

  人均二十八斤的牧民粮,足以

  让乡邻们看到几辈子的丰裕

  青稞,小麦,油籽,豌豆和洋芋

  这些沉甸甸的口粮,都需要

  两个结实的汉子,用一根杠子抬起

  巨大的吊钩下面,偶尔也会挂上

  牲畜们放肆的嚎叫。更多的时候

  粗壮的秤杆安静地立在门后

  足以衡量,最朴素的丰衣足食

  北斗七星主生,南斗六星主死

  加上福禄寿,就是古法的一斤

  十六进制那么早就在大地上诞生了

  定盘星闪烁在迷离的长空里

  吃了秤砣,只不过是一种隐喻

  缺斤少两折损的福祉早已被人忽视

  含糊其辞者,总爱说着半斤八两

  并不是锱铢必较的人

  离开村庄的时候,我还是带走了

  父辈们珍藏多年的那对戥子——

  已经无人讲究寸积铢累,毫厘不爽

  这世间的疾苦,注定无药可医

  诗人创作谈

  2013年春节后,年近半百的我开始尝试书写一个主题——“消失的村落史”。两年时间,断断续续写了26首,零零散散地记述了北方村庄里已经消失和即将消失的那些记忆和文化。其实,这个题材更适合于散文。但我还是就这样执拗地用诗歌的体例继续书写着,只事稼穑,不问收成。

  最初的书写,都是从模仿开始的,也都是从抒情开始的,这是不是每一个资质平庸的诗人都要经历的初始状态?而后迷茫,思考,总结,练习,寻求突破,苦闷和幸福都交给时光,坚持下来的时候,自然而然也就找到了自己的语言风格和书写方式,这应该就是一个写作者最大的福报了——大浪淘沙,经年以后,执着的指缝漏下的那几粒砂砾,一如金子般珍贵。人生如此,文字更是。

  从最初的涂鸦算起,从事诗歌创作已经30多年了。这期间,也尝试过散文、小说和评论等体裁的书写,皆是零打碎敲,当然无所建树。30多年以后,回过头来看,文字虽然轻浅,但生命何其丰厚。这30多年,于我,于70后我们这一代人,都意义非凡——从苦难的边缘出发,目睹和亲历着飞速发展的这个时代,我们也体味了沧桑巨变里所有的波澜、不适、困惑和幸福。有时候也在想,30多年,是多么漫长而有趣的一段人生啊,尤其对于神经相对比较敏感的诗人而言,个人体会、个体感悟和个性记述,已不仅仅属于个人。这已经足够!

  诗是什么?或者说,什么才是好的诗歌?千百年来,创作者、哲思者和评论者都给出来许多四海皆准的答案。那么多的言说和论述,都很对路,但落到每一个独立创作个体的身上时,似乎又都不能抵达心灵最深处的痛和痒。也许,一个创作者无可替代的价值,就在于能用轻轻浅浅的语言、能用适合的方式,给自己释解,和世界和解,若能偶尔引起一些共鸣,就是非常美好的体验了!

  当我们坐在草地上,从低处打量这个世界,开始承认自己和文字一样平凡而简单的时候,就为自己彻底打开了那扇明净的窗,可赞叹,可批判,可愤慨,可宁静,可以仔细沐浴头顶的这缕阳光。

【审核人:凌木千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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