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里的二月兰开了,紫盈盈的,在料峭的风里摇曳着。这小花,人们唤它二月兰。花期很短,不过十来天光景。只是春寒尚劲时,它便已耐不住寂寞,从枯草间探出头来。
起初只是星星点点的淡紫,像谁不小心打翻了调色盘,在青砖缝里、老树根旁洇开。我蹲下身,指尖触到那卵形的叶片,毛绒绒的质感里藏着早春的薄凉。它们不像樱花那样喧哗,也不似玉兰那般孤高,只是低低地贴着地面,用细碎的花瓣编织着属于自己的春天。
一场雨后,紫色忽然漫成了海。整片斜坡都被染透,仿佛有人把天空揉碎了撒在这里。花梗虽细,却擎着几十朵小花,像举着无数盏微小的灯。风过时,花浪轻轻摇晃,连空气里都浮动着若有若无的甜香,那是一种带着野性的、毫不矜持的芬芳,混着泥土的气息,在晨光里酿成了蜜。
我初识它是在河北雄安。在一片湿地的树林中,杂草丛生,唯有二月兰开着。紫色的花瓣极小,攒聚成簇,远望如一片淡紫的烟雾,浮在枯黄的草茎之上。近看时,每朵花却又分明得很,四瓣展开,中间几点黄蕊,朴素中透着几分伶俐。它不择地而生。墙角、路边、荒园、野地,但凡有土之处,它都能扎根。有时从砖缝里钻出来,有时在枯树下成片地铺开,也不求人观赏,自开自落。见过名花无数,却总记得那片在春风里摇曳的小紫花儿,像记忆里永不褪色的书签。
我摘了一小束插在玻璃瓶里,放在书桌前。看它们从清晨的微光中醒来,花瓣上的露珠慢慢滚落,忽觉平凡里的珍贵。它们不攀附乔木,不追逐花期,只是在属于自己的时节里,热烈地开,安静地落,用一生的时光,写就一首关于倔强与温柔的诗。
暮色将至,窗外的二月兰渐渐模糊成一片紫色的晚霞。不觉记起曾在哪本书里读到过,二月兰又名“诸葛菜”。相传是诸葛亮率军时所种,既充饥又观赏。千年之后,那些金戈铁马都已远去,唯有这一抹淡紫,依然在年年春风里,讲述着岁月的慈悲与坚韧。
起身关窗时,一片花瓣轻轻落在掌心。它是如此柔软,却又带着历经寒冬的倔强。原来有些美好,从来不需要惊天动地,只要在光阴里默默扎根、绽放,便已足够动人心弦。就像这朴素的二月兰,终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让我们忽然懂得人间最美的春色,不在繁花竞放处,而在那些温柔生长的日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