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集
暑假过后我离开村小，去公社中学教体育。学生大的有二十来岁，最小的也有十六七八。男的长了胡须软软黄黄，说话嗡声嗡气。女的出了胸脯，像对可爱的小兔子拼命往前耸。
体育委员黄强军，方头大耳英气勃勃两手握拳跑出队列：报告老师，全班同学共计五十三名，全部到齐。说完脚跟一踫啪的一声，向我敬了一个军礼。我本能感觉应该还礼，一紧张左手靠耳还了一个礼。
全班哗的一声，看着我哈哈大笑。男同学一脸坏水女同学高挺胸脯，吓得我汗水一直流到屁股沟。两条腿就像上了弹簧，簌簌簌的抖个不停。小心脏也蹦蹦蹦的像要跳出来，说不怕是假的。
我发现一位叫叶小芳的女同学很漂亮，头发乌黑牙齿细密皮肤嫩白。人长得好性格又好，话还没说先笑起来：嘻嘻嘻，你们看哩，城里老师还不好意思呢。其他人跟着瞎起哄：是的是的，小脸儿都红了半边哩!凭我的感觉，黄强军和叶小芳，应该是学生领袖相当于头羊。
万事开头难，慢慢也就适应。乡下中学的体育课，无非是些跑步跳高爬山之类。正好我也喜欢爬山，于是上课爬山下课也爬山考试还是爬山。学校就在山脚下，这山名字有点怪：鸟山。诸位一定以为鸟山有很多鸟，其实错了。《水浒传》里动不动就骂道：杀了那个鸟官!这里的鸟字并非说鸟，而是有别的含义。
山上全部都是石头，灰不溜秋古灵精怪什么形状的都有。山上一棵像样的大树也没有，只有一些荆棘灌木丛。平常有些乡人在山上放牛，偶尔也有几个闲人扛着鸟铳瞎转悠。打打兔子野鸡顺便看看那玩艺儿，说些女娲造人盘古开天之类的鬼话。
说起那个玩意儿，就连傻子都知道。此山东南方向半山腰上，猛地突起一条石柱。长约十来米粗约三人围，斑斑驳驳黑不溜秋挺拔高耸雄壮无比。一般的石林石柱，都是与地面成九十度直指蓝天。这家伙却是四十五度斜斜地往上走，直挺挺怒向苍天。
不知大家发现没有，天下万事万物莫不阴阳相生。离鸟山约一公里处漠漠农田之间，一座无名石山突兀而起。郁郁蓊蓊毫无遮掩，与鸟山遥遥相对彼此呼应。靠近地面处有一山洞，高约三米宽约二米深约数米。洞口上方芳草萋萋花开无名，洞口四周皱折起伏有如钟乳。
最奇妙之处在于，长年流水潺潺冬暖夏凉，清冽透亮饮之甘甜润泽。乡人称之为母洞，顶礼膜拜奉若神明。鸟山母洞周边十里八乡结婚多年不孕不育的青年男女，往往不去医院瞧大夫都到这里来瞻仰祭拜。说来也怪，就这么路迢迢走一遭回转家去。长则一年半载短则三五个月，女方肚子不知不觉就大了。
当然，凡事没有绝对。那些先天不足后天有损的，拜了母洞看了鸟山，效果也不那么灵光。其实也很正常，否则连医院都不用开了。对吧?鸟山母洞名声越传越远，邻县甚至邻省各色人等成群结队穿州过府前来朝拜。尤其是阳春三月万物思春，青年男女络绎不绝踏青游春寻机亲近。
青年男女来得多了，亲嘴抚摸拥抱就在所难免。胆子大点的，双双溜进荆棘丛里野草堆中，解衣宽带翻云覆雨恩爱一番也是有的。这个磁场就大了，势必影响这里的青年学子。于是便有了一些动人的爱情故事，不免有些尴尬暂且不表。
每次经过山腰丑家伙山脚水水帘洞时，男同学就鬼鬼祟祟指指点点，互相打趣不怀好意。然后哈哈哈哈开怀大笑，很是有点放肆。女同学其实也想看但又怕看，大多斜眼惊鸿一瞥。低着头红着脸闭着嘴，一阵小碎步跑过犹如小鹿受了惊吓。
鸟山母洞的上上下下角角落落，我们不知跑了多少遍。学生笑老师笑，乡民笑我也笑。哈哈哈，嘻嘻嘻⋯⋯⋯副校长兼教导主任最会表扬人，让你心里很舒服卖血卖命都愿意。他竖起大拇指一个劲夸我有水平教得好：太棒了!学生们都说喜欢上你的课!
此人姓何名潇，四十五六瘦高个子有点驼背，颧骨高高眼睛大大胡子拉碴。无论你上看下看左看右看，都不像是个领导。自我介绍颇具特色：古有萧何今有何潇，何德何能潇潇雨歇。乡人给他取了个绰号叫：何德何能。
何德何能是浙江丽水人氏，当地有名学霸。据说当年高考全省理科状元名列全国前十，进入清华大学研究原子核物理。亲娘老子哎，原子不是用来造原子弹的吗?毕业之后留校任教，与老人家比邻而居。之后成家立业入党提干顺风顺水，再过一年半载院里就送他去美国麻省理工学院深造。
后来文化大运动来了，一切全乱了套。也不知到底犯了啥事，从天子脚下一直撸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这家伙挺血性，丟卒保车主动同老婆离了婚。公社文教干事菩萨主任惜才，安排他到中学教工基。
何德何能心灵手巧能说会道，除了课上得好还会修手表收音机。校长贵体欠佳长年住院不在学校，下面几个主任明争暗斗闹得不可开交。公社领导为了平衡关系，干脆提拔他做了副校长全面主持工作。
说实在的，中小学体育老师并不难当，难的是带学生训练比赛获奖。我们这个集训队，共有十二名学生。男生八名，黄强军任队长。女生四名，叶小芳任队长。我名义上是教练其实主要负责招集，做些政治思想宣传鼓动工作。说些此次比赛，是非常严肃的政治任务没有之一的屁话。
此外还有就是为运动员搞后勤办伙食，为他们加强营养补充体力。我经常自己掏腰包，隔三差五点买些猪头肉牛尾巴给他们加餐打牙祭。食堂伙夫拿出祖传功夫，加些大蒜辣椒豆豉炒得油光光香喷喷。
要说最难受的，还是早上训练。凌晨五点钟，闹钟叮叮当当简直要人的命。揉着眼睛打着哈欠骂骂咧咧爬起床，朦朦胧胧洗把脸跌跌撞撞往外走。天还没有亮，到处黑蒙蒙的。小北风儿直往脖子里猛灌，像粗砂纸在脸上磨娑。
那霜下得有点大满地皆白，踩上去咔嚓咔嚓响。鼻子嘴巴呼出的热气，腾起一道道白色的雾。禁不住打个寒颤再打一个喷嚏，说不出是难受还是舒服。深一脚浅一脚，迷迷瞪瞪晕晕乎乎往训练场赶。
走到半路上，遇见黄强军带着男队员。小伙子真是会说话：老师啊，你回去睡安心觉好了。我们都习惯了，自己会训练!女队员们也来了，老远就听见嘻嘻哈哈的说笑声。叶小芳接过话头，呵呵笑着补充：老师啊，你帮我们搞好伙食就可以了。然后慢慢悠悠朗诵起来:
搞好饭菜
比赛出彩
猪肉鸡蛋
赛过炸弹
几句顺口溜，说得其他人呵呵大笑。笑声在弥漫的雾气中滚动着跳跃着颤抖着，传得很远很远。我就坡下驴打道回府，欢天喜地溜回去睡回笼觉去也。
作为老师又死要面子，只得装腔作势说几句鬼都不信的屁话。如注意安全保证质量云云。哎呀呀，去掉了早上这个训练，感觉天也青水也蓝太阳红秋风暖。生活真好!青春真好!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间全县中学生田径运动会开始了。何德何能去开预备会议办报到缴费手续，我带着运动员去看场地。我背着两手扮大人走在前面，左边是黄强军右边是叶小芳。其他运动员像一群马仔跟在屁股后面，那感觉真是好极了。
一大早，老天下起了小冻雨。小北风嗖嗖嗖的，直往脖子里灌。八点钟，运动会正式拉开帷幕。首先是领导讲话。县革委会胡主任讲国际形势，美帝是纸老虎苏修是野心狼。其次是吴副主任讲国内形势，林彪是狼子野心抢班夺权。
再后面是傅局长，讲的是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最后是付副局长，讲的什么实在记不得了。下午还是下雨，秘书处通知：各代表队组织学习讨论，人人要发言云云。晚上不下雨广场放露天电影，朝鲜片子《看不见的战线》哭哭笑笑蹦蹦跳跳。
第二天，东边天上露出惨白太阳。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风，倒是个比赛的好天气。信号枪啪啪啪响起，广播喇叭不断报出最新赛况。检录声欢呼声喊叫声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
女子三千米预决赛。叶小芳上场了。叶小芳是个聪明人，并不争着领先只是紧贴第二名跑。最后一圈时，裁判员啪的一枪提示运动员。叶小芳猛一发力冲上前去，很快就超过了第二名。再猛跑几步，与第一名并驾齐驱谁也不肯相让。
两边观众都很激动，加油加油喊声不断。叶小芳小脸发红两眼放光，一低头拼了命似的往前冲刺。对手也不甘示弱，捏紧了拳头也摆出拼命的架式，可惜还是慢了半步。我在终点线焦急的等着，叶小芳冲力太大一直冲进我怀中。嗨，身上的淋漓香汗全粘在我身上。
压轴戏是男子五千米预决赛。几个大喇叭拼命在喊：本届中学生田径运动会最后一个项目一一男子五千米预决赛马上就要开始了。接下来播放革命歌曲：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那歌声唱得人激情四射，个个像打了鸡血一样亢奋。
约七八十名运动员挤在一块，有如过江之鲫个个拳打脚踢活动筋骨。各即位，预备一一啪!一股青烟冒出。运动员们如同离弦之箭脱缰之马，蜂拥着向前冲去。黄强军毫无悬念一路领先并保持到最后，打破了县上有史以来最高纪录。
全县中学生田径运动会，我们获得建校以来最好成绩：两个冠军一个亚军，一个第三名两个第六名。此外，还荣获集体荣誉奖，捧回几个金光耀眼制作低劣的奖瓶。不久收到正式通知：黄强军和叶小芳两个种子选手，将代表县里参加全省中学生中长跑邀请赛。
正当我加紧训练准备冲刺的节骨眼上，发生了两件大事。先说第一件。男生领袖黄强军和另外两位男同学，参加冬季检兵体检政审全部合格通过。穿上了梦寐以求的绿军装，一个字：帅!再说第二件。女生领袖叶小芳生病了，而且不是一般的病。
这病有些神神怪怪难以启齿，整日像是霜打了的茄子。茶饭不思神思恍惚神神道道，总是仰起头泪眼婆娑地问我：部队为什么不招女兵呢?你去同部队首长说说嘛，为啥不招女兵呢?我真是哭笑不得：我认识最大的官，就是大队民兵营长。何况人家也是一头的包，自顾不暇呢!
不仅如此，叶小芳神态动作似乎总有些不对劲：一双杏眼直勾勾看人，两腮粉红如天边晚霞。时不时扭几下水蛇腰肢，挺一挺胸前小山包。此外，话语间也有些火辣辣热麻麻的味道，居然会说男女荤段子。
中 集
叶小芳这个样子，我还真有点吃不准。说她有病吧，既能吃又能喝。说她没病吧，总觉得有点不对劲。没奈何，只好汇报给何德何能。在此紧急关头，何德何能充分显示出他的素质才华。毕竟在天子脚下皇城根下读过书做过官，见多识广阅人无数指挥调度有条不紊。
首先是分头开了两个踫头会，把叶小芳的基本情况前前后后摸了个遍。第一个是学校中层干部扩大会。除了主任副主任工青妇以外，还有食堂主管宿舍主管农宣队员等人。本人作为教练员，也应邀到会。林林总总有十五六位，把个小小会议室挤得满满当当。
会议一直开到半夜鸡叫，屋里烟雾弥漫大家哈欠连连上下眼皮直打架。个别年长体弱者睡意上来，已经开始打呼噜了。瞌睡是有传染的，整个会场气氛一时有些沉闷。抓紧时间闭目养养神，明天还要上课呢!
此时伙房送来当地最富盛名的夜宵一一足足一大盆泥鳅煮面。热气腾腾泛着油光，异香扑鼻勾人肚虫。古语说得好：民以食为天。大家瞌睡也没有了一哄而上，抢碗夺勺骂骂咧咧风度全无。
这活有点绝，面是手工擀面细长如线色泽如金，鱼是山坑野生寸把左右活泼乱钻。挂面泥鳅同时冷水下锅，泥鳅受不了热拼命往面里钻。面就变得松软溜滑再配以姜葱蒜豉辣椒油，说不出的鲜嫩弹牙无比美味。
四周顿时响起一片吱吱溜溜的声音，这就叫有滋有味有声有色。吃饱喝足元气回来，大家用手背抹抹嘴四散开来。抽烟喝茶放水放屁，打饱嗝聊闲天吹牛吹水。何德何能一声吆喝，大家纷纷围了过来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讨论。
讨论结果最有实效的，主要是两件事。一是食堂主管即日起给叶小芳开小灶，鸡蛋肉丝泥鳅煮面加强营养补补身子。二是农宣队员鲁师傅，察言观色顺藤摸瓜深入了解病情供领导决策参考。
那时的城里学校都要配工宣队员，乡下学校则要配农宣队员。我们学校也配了一个农宣队员，姓鲁叫大志精瘦精瘦黑不溜秋。最有特色的是他手中的香火从不间断。有时是香烟，有时是旱烟，有时是荷叶。
鲁师傅以前在公社农机站工作，维修各类农用机械。后来畜牧站缺人又把他要过去，搞耕牛良种培育俗称配种。顺带给牲口瞧病，有时不凑巧也给人看病说是人畜同理。乡人很尊敬老鲁，也给他取了个浑名叫：半工半农。他的结论语出惊人：叶小芳的身体没有大问题，主要是心病!
第二个是已婚女教师会，其结论更加惊世骇俗：叶小芳得的是相思病，学名叫花痴乡人一般称之为花病。花痴是什么?花痴就是男女因情感受挫或单相思，而出现的精神错乱。轻微的反复念叨对方姓名，自我陶醉情话连篇千姿百态。严重的会模仿与对方在一起亲密亲昵的姿态，甚至会脱衣服脱裤子说情话自慰。
这还了得，此乃孔府圣地，岂不斯文扫地?这两个结论一出来，着实把我吓了一跳。我再三反省：说话有没有什么不妥的言辞?行为有没有不雅的举止?眼神传递了什么暧昧的信息?越想就越害怕：我不止一次赞美过叶小芳的身材好耐力强。每次都充满赞许目光，看她拉腿扭腰起跑。
特别是县里3000米长跑比赛，众目睽睽之下叶小芳最后冲线倒在我的怀里……我心情简直坏透了，又不敢去看叶小芳。生怕她一下子控制不住抱住我又啃又咬，那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何德何能约我一同去散步，我心里七上八下：去吧，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不去吧，又显得心中有鬼此地无银三百两。实在没有办法只得硬着头皮，跟着他走出校门。
冬天太阳落得有点早，淡淡的有点惨白。偌大的田野空寂无人，偶尔有三两只归巢的乌鸦掠过。呀呀呀的声音远处传来，让人心生寒意连打几个战兢。可能是我正在看《三国演义》的原因，感觉何德何能八成是在用计左弯右绕套我的话。
他说：这地方真有点唐诗宋词的意境，野旷天低树!我正准备接上：江清月近人。他又话锋一转：可惜有江无月……我再次准备说：过会就月上东山了。他又转向我：你和叶小芳来过这里吗?
这一招真厉害，可谓一语双关。既可以理解为你和叶小芳单独约会来过这里吗?也可以理解为你们长跑训练队来过这里吗?他这么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我早已经心乱如麻，张口结舌：我……来过，不……没来过……
何德何能只是淡淡一笑话题又转，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这河堤好练长跑哩!说完握起拳头独自向前跑去，把我一个人撂在一边。俗话说：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这话说的也不完全对。我虽然没做亏心事，鬼真的半夜来敲门还是有点害怕的。
我正在神神道道，何德何能已经掉头跑回来了：回吧，该上晚修了!我们并肩走回学校，一路上无话可说。天已经黑透了，伸手勉强能见五指。学校又停电了，师生都很淡定点起了煤油灯。闪闪烁烁有点像夏天坟场上的磷火，校园里弥漫着一股煤烟味。
天气越来越冷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雪，连狗都不太愿意出门。早上的训练自动取消，下午的训练也就是做个样子而已。体育课还是爬山为主，但没有了往日的欢笑。我不再与学生一起爬山，而是像那些乡人一样笼起手。时而哈口气暖暖手，抬起头看看天。
就这样又挨了两个星期，叶小芳的状况也不见好再也挨不下去了。乡下中学都是寄宿，学生每个周六要回家背米带菜换洗衣裳。运动队要训练要比赛，有时三两个星期不回家也是常事，但再长就不合常理了。
现在已经快一个月，再不回去家长肯定要起疑心。元旦一过差不多就要放寒假，放假了学生总得要回家吧。一回家那这层纸马上就要捅破，到时找上门来那就更被动。很多事不能细想一想就害怕，也就是现如今所说细思极恐。
那些已婚女老师说，花痴这种病公社医院是治不了的。就是去县里省里医院，也是瞎子点灯白费蜡。不送医院吧，万一真出了事吃不了兜着走!不说别的，就是家长闹上门来，你也无法交代。
人家好好的女崽俚，送到你学校来。如今半疯半傻，还是个花痴!你说是公了还是私了?踫上厉害一点的家长，不把学校招牌砸了才怪呢!前几个月刚发生一个事：邻近公社几个初中生，晚饭后溜到水库去洗澡，结果淹死了一个。乡民们捞了半夜，才把孩子尸体打捞上来。
家长和亲戚几十号人，把校长团团围住讨要说法。孩子的尸体停放在校门口，足足有一个多礼拜。老远就闻到臭味，真是吓死人了。其他学生都不敢去学校，弄得学校停了好几天课影响很坏。后来说校长主任班主任都有责任，撤的撤罚的罚。
何德何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接着又开了几个神秘兮兮的会。因为有些会严格控制参会人员，我没有被邀请到会。更奇怪的是，有些会连何德何能和半工半农都没有参加。
这到底搞的啥子名堂啰?哪有学校开会领导不参加的道理?这绝对不正常!不过，我们还是先把叶小芳的花病放一放，因为还有比这更要紧的事情。说起来你可能不信，那就是体育委员黄强军的生死大问题。
天下万物皆分阴阳，方才合乎天地运行之道。女孩子漂亮叫红颜，男孩子英俊叫蓝颜。自古红颜多薄命，其实蓝颜太出色也薄命。像黄强军这样优秀出众的年轻人，理应有个锦绣前程美好人生。然而，生活并不以我们的意志为转移。像个顽皮的孩子，经常搞些匪夷所思的恶作剧让人瞠目结舌。
说起来确实很难理解，既不是上老山前线枪林弹雨，又不是工程兵开山修桥，也不是子弟兵抗震救灾。和平年代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又是在新兵连，小伙子身強力壮能有啥事呢?就算是魂兮归去，起码也得有个说法吧。不可能如一片秋叶飘于大地，一滴雨点落于秋水。
有句名言是这样说的：是金子到哪里都会闪光。转眼间到新兵连快一个月，黄强军很快脱颖而出。十公里负荷跑，连农村兵都坚持不下去。黄强军没有任何问题，一路领先轻松拿下。文化课农村兵听不懂记不住，黄强军轻松自如还经常帮助战友补习功课。
至于篮球比赛歌咏比赛拔河比赛，黄强军都是顶尖人物吸引眼球。不过还有一项未见分𣇈，那就是实弹射击。那天晚上，黄强军心情有点小激动：明天就要实弹射击，一定要打出最好成绩。啪啪啪一一
想着想着忍不住伸手拍床架，把下铺的湘蛮子吵醒了。湘蛮子重重地翻了个身，嘴里嘟嘟囔囔说了句什么粗话又睡过去了。那时候，新兵连都是睡上下铺。黄強军本来是安排睡下铺，无奈上铺的湘蛮子不习惯。每天翻来覆去睡不着骂骂咧咧，影响全班人休息训练。
黄强军主动和湘蛮子换了个个，自己改睡上铺。其实这并没什么，在学校不是睡了几年的上铺吗?再说换过来也有近一个月了，不是也没啥鸟事啊!谁知这一晚难以入眠，辗转反侧翻来复去。就连哨兵换岗的低声喃语，都听得清清楚楚。
直到午夜时分，黄强军才模模糊糊睡去。正睡得香，感觉有人在舔自己的鼻子。痒痒热热麻麻吧嗒吧嗒挺舒服，接下来是舔嘴唇。先是上嘴唇，再是下嘴唇。睡梦中开头还略有抗拒，后来慢慢顺从再后来则是主动迎合。
对方一不作二不休，干脆整个堵住了嘴。两张嘴密丝合缝，紧紧粘合在一起彼此亲吻相互吞咽。这个动静有点大，堵得有点喘不过气来。黄强军正要扭头避开，那人不堵嘴了。而是直接掀开嘴唇，挺进一个软软温温香香的玩意儿。
那玩意像是有生命，如蛇舌般忽深忽浅忽上忽下在里面肆意游动。也许是生理反应，全身就像过电一样酥酥麻麻晕晕忽忽。简直舒服得要命，不知不觉就哼出了声。更要命的是有只奇怪的手，从衣领处柔柔弱弱伸进去抚摸着自己结实的胸脯。像是高手弹琴轻重有序，拨弄按压缓急起伏。正如白居易的《琵琶行》里所里说:
间关莺语花底滑
幽咽泉流冰下难
别有幽愁暗恨生
此时无声胜有声
黄强军心里觉得有些不妥，身体却不听使唤隐隐地配合默契。更糟糕的还在后，那手得寸便进尺缓缓往下滑，像是温柔迷人的美女蛇。黄强军感觉自己全身发涨，绷得紧紧巴巴稍不留神就要爆炸。
说时迟那时快，那芊芊玉手猛一加速。一把抡住龙根，再也不肯松手。凉中带温温内含热，热间有麻麻里有颤。那传宗接代的家伙也不服输，怒气冲冲颤颤巍巍拼命挣扎想要逃脱。两者斗智斗勇，一时倒也难分高下。
半梦半醒之间，黄强军感觉自己确乎是高大上。一下子变了忽必烈成吉思汗，一门心思只想弯弓射大雕。又像是东方欲晓莫道君行早，一轮红日即将喷薄而出。那玉手乖乖巧巧此时又变换花样，捏住两个恐龙蛋蛋轻轻揉搓抚弄。
紧要关头，黄强军意识还是很清楚：这是军营，不可造次。果欲如此，需寻一偏僻之处方好行事。也许是心有灵犀一点，对方似乎明白他的心思。玉手停止了游动，还轻轻捏了捏大腿内侧。意思是好滴，咱们走吧!
此时就是神仙再世，估计也抵挡不住这个诱惑。黄强军欢欣鼓舞起身欲走，奇怪的事发生了：墙壁上映出一个图像，由模糊转为清晰如同自动调焦一般。两只眼睛滴咕滴咕乱转，连嘴上的胡须一翘一翘都看得清清楚楚。一身的黄毛熠熠发光，像是披了一件黄金甲。咦，这不是传说中的黄大仙吗?
恰好此时，那玉手又轻轻的扯了他一下，大意是催他动作快点。黄强军此时有些犹豫，更离奇的事发生了。黄大仙居然从墙上下来了，像是魔幻电影里一样。只见它迈开两只后腿人立而行，两只前腿合抱上下抖动作揖打拱。
黄强军惊呆了，傻傻地看着不知不觉就停止了动作。玉手那边有点着急似乎还有点生气，抓住他的手甩了甩力道有点大。他只好继续迈腿向外走去，心中还是疑疑惑惑：黄鼠狼给鸡拜年，准没好事!
黄强军正在左右为难之际，最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黄大仙居然开口说人话了：夫君，奴家这厢有礼了。奴家与夫君命中有千年之缘，今日良辰美景你我二人随愿可好?黄强军心想：我是军人你是妖孽，哪里来的千年之缘?
这么想着便抽出手来，准备做一个解释。玉手那边这次真的生气了，不管三七二十一猛一发力把他从床架上直接拽了下来。那《琵琶行》乐曲，此时也正演奏到高潮：
银瓶乍破水浆迸
铁骑突出刀枪鸣
曲终收拨当心画
四弦一声如裂帛
只听得咚的一声巨响，端的是雪崩海啸山摇地动。黄强军一个倒栽葱，整个人从双层床上跌落下地。与此同时，玉手也好大仙也罢，所有的一切全都退而隐去不知去向。
按理说，黄强军动静那么大，应该有人听到引起警觉。可是奇了怪了，全班没有一人听到什么异样的声音，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的现象。事后只有湘蛮子说，前半夜好像有人说梦话唱少剑波哩。
室外树影婆娑风声如箫如泣如诉，路灯光线昏暗斜照入微若有若无。一直到凌晨四点，哨兵最后一班换岗。猛地发现地下躺着一个人，顿时吓了一大跳忍不住喊出了声一一啊!
那声音又恐怖又尖利，在寂静的凌晨尤其刺耳。全班战友纷纷惊起，披着外套的裹着毯子的穿着单衣的。湘蛮子光着膀子，露出一股一股的腱子肉。大家顾不得冷风嗖嗖寒气逼人，俯下身察看地下躺卧的人。那人脸朝下趴着，似睡非睡的样子。既没穿外衣又没盖被子，光着两个脚丫子。
一时半会也认不出到底是谁，湘蛮子上前帮他翻了个身。众人顿时惊叫起来，原来是黄强军。真是骇死个人!只见他上身穿一件衬衣，上面三个扣子全都散开。下身仅有一条短裤，两条长腿光溜溜白得瘆人。最奇怪的就是他的表情，似醒非醒似笑非笑。充满陶醉充满幸福，有点像是希腊女神蒙娜丽莎的神秘微笑。
另外，两只手的姿势也有点奇怪。一前一后一正一反，像是在跳舞又像是在牵引。既有点像是原始人手拉手跳丰收舞，也有点像是抗洪人墙中的一环，前后相连彼此呼应。有胆子大的上前一摸，黄强军全身有如冰块没有一丝半点热气。再用手去探他鼻息也不见有半点动静，大家这才慌了神赶紧去叫卫生兵。
卫生兵一边用听诊器听心跳，一边用手去摸脉搏。哪里还有半丝动静?再翻看眼睑：瞳孔早已散光，人已去多时矣。再送医院已无必要，只好紧急逐级上报。据说部队上也很纠结，最初的结论是自然死亡。
家属又不干了：一个壮实的青皮后生运动健将长跑冠军，怎么一摔就没了呢?好好的一个小伙子送到部队，不清不楚不明不白说死就死了?死于非命在农村很难听，叫作打短命。抚恤金倒在其次，绝对是要讨个说法滴!
后来听说部队又重新审议，补办相关材料再次上报。至于最后是否批准为烈士，就不得而知了。蹊跷的是噩耗传到学校的时间，恰恰正是叶小芳病情逆转的关键时刻。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人世间的事情如此玄妙，有时真让人瞠目结舌无话可说。
还是接着说叶小芳的病情吧。叶小芳如此模样，实在是有碍观瞻。学校只好派几个已婚女老师日夜看护，不让她出门半步吃喝拉撒全在屋里。后面开的那个神秘会议，何德何能和半工半农都没参加。中心议题，是如何请神婆驱魔赶鬼治病救人。
中国文化源远流长博大精深。有些事情领导可以出面，有些事情领导不可以出面。有些事情可以做不可以说，有些事可以说不可以做，有些事不可以做也不可以说，有些事可以做也可以说。
最初提案是请江边村的三婆，所谓三婆就是神婆媒婆接生婆。何德何能的意思是，请神婆不宜太近，太近容易走露风声对大家都不利。最后选定的方案是：请邻县临江镇的神婆王大山人。
临江镇明清时期是临江府，现属古镇药都樟树。临近赣江水陆码头汇聚三教九流。史云：药不过樟树不灵。每年春秋两季，药交会沿袭千年。东晋葛洪曾在此地开馆授徒采药练丹，研习长生不老之术，此后历朝历代大师高人神婆大仙不乏其人。周易八卦奇门遁甲测字扶乩招魂摸骨，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神婆王大山人远近闻名声震江湖，只知姓王未知真名。原先称为临江王大仙，住在阁皂山侧静心庵。运动一来被革命小将赶下山来，也不敢称什么大仙改叫王大山人。王大山人身高一米八，这在江南女性中是很少见的。整日盘腿坐在床上，南方也是很少见的。
一身黑衣黑裤头上挽一发髻，又像道士又像道姑。最神奇的是，用一根一米多长的细竹杆抽旱烟。竹竿斑斑驳驳蔓蔓点点，也不知是罗汉竹还是湘妃竹。身边竖一硕大竹筒，黑乎乎的像个古物。时不时端起喝两大口，咕嘟咕嘟不知是酒还是茶。旁边一个孩童约八九岁专管续茶点火，扎两小辫只往上竖不知是男是女。
《地道战》里说：各村有各村的高招。王大山人的绝招是：来人不用自报家门，也不必说所求何事。她直接摹仿当事人的身份言语动作，或者当事人的病情病况病态惟妙惟肖分毫不差。或念咒或画符或作法或招魂，也不避来人也不弄玄虚也不讲玄理也不问可否。
约一时辰长啸一声，回音四起如在山林。山人倒头便睡，倏而鼾声如雷旁若无人。伺候王大山人续茶点火的孩童，此时送客人出门将一锦囊交与来人顺便收取例银。来人回转后按照锦囊所说条款操作，不得有任何更改。三日之后，当事人一身大汗如梦初醒，所有魔怔全部消失。
最奇的是，当事人只记得患病之前的事，病中一切全然不知。我暗中扳指算了一下：简直太神了!叶小芳魔怔消失恢复正常的那一日，恰好就是黄强军梦醒南平一命归西的同一天。也不知是巧合还是神迹，世界上的事情谁能说得清楚呢?
下 集
无事即安，岁月静好。大家或悲或喜扼额相庆，正如弘一法师所说：悲欣交集。我也放下一万个心来，有点凤凰涅槃重新做人的感觉。天是那么蓝地是那么远，山是那么青云是那么白。
人逢喜事精神爽，一高兴灵感就来了。正好叶小芳带粉丝来询问参加省里比赛的相关事宜，我脱口而出：比赛挺好，叶芳挺好!叶小芳一听乐了：从今天开始，我就叫叶芳了! 如果故事到这里结束，真是你好我好大家好。正在此时，教唱歌带文宣队的杨老师又出了状况。
严格说来，是她那一对双胞胎出了问题。两个小祖宗整天带着一帮毛孩子瞎玩，看到大人喊口号：xxx万岁!打倒xxx!他们也跟着喊，喊着喊着就喊拧了。结果被公社武装部长尾部长盯上了，说是现行反革命案件。四五岁的小屁孩自然无法治罪，就把杨老师给逮走了。
那年代，文艺又比体育重要。何德何能找到我，要我去教唱歌带文宣队。说春节要去公社演出，是政治任务重中之重。没办法，我只好把体育课交给半工半农，走马上任去教唱歌带文宣队。
叶芳不知咋的也不想再搞体育，带着粉丝团到文宣队来做了个报幕员。文宣队都是些吹拉弹唱婆婆妈妈的事，比起训练比赛要轻松得多。晚上练到半夜鸡叫早上睡到日出三竿，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到大年三十了。
公社为了鼓舞士气，特地拨款二百大元补助伙食。活鱼活鸡扁王八，羊头狗肉猪屁股。厨师大佬拿出看家功夫，煎炒燉烧大盘小碟满屋飘香。全体队员扯开桌子放开肚子，一个个吃得头上冒汗嘴上冒油。
下午三点，文宣队全体队员由何德何能亲自带队，打着红旗敲着锣鼓浩浩荡荡开往公社。队伍在劈里啪啦的爆竹声中前进，一路上欣赏五花八门的对联文化，闻着那奇妙无比的酒香肉香，感受那浓郁的年味和乡情。
进入小镇，锣鼓更响爆竹更多硝烟滚滚火花闪闪。一大群扎小辫缺牙齿流鼻涕的孩童，屁颠屁颠的跟过来扯开喉咙大叫：快来看啊，唱花鼓戏的来了!过年啦!
六点钟，公社食堂准时送来肉丝挂面。香喷喷油光光，上面漂着碧绿碧绿的葱花别提多诱人了。中午吃的大餐，现在吃点汤汤水水，正好比雪中送炭雨里送伞。大家稀里哗啦一片狼藉，可谓豪气冲天斯文扫地。
吃完面放下碗开始热身。锣鼓队先开张，专挑那花样鼓点轮番上。尤其是那鼓点，直敲得七仙女下凡，八仙不过海。大锣小钹也不甘落后，总是在适当的时候恰到好处露一手。与大鼓的豪迈激越相比，多了一点诙谐幽默，也多了一点灵动情趣。
接下来是弦乐队的热身开始。采茶戏，花鼓调，家喻户晓人人皆知。拉的人全情投入摇头晃脑，听的人脸热心跳半痴半傻。陆续又有不少人进场，当然大多数是性急的年轻人。小孩童在场内抓猫猫，躬着背猫着腰，一会神秘兮兮嘘声嘘气的，一会又欢声雷动大呼小叫。
七点钟，乡下夜晚已是漆黑一片。猛的一下，所有锣鼓镲钹吹拉弹拨，全部停了下来。四处喧嚣的爆竹声，更反衬出此时的寂静。所有的灯光全部亮起来，所有的目光聚集在一个点。
报幕员叶芳一袭长裙款款出场，姿态优雅嗓音甜美：尊敬的各位领导，贫下中农同志们，新年好!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1975年春节慰问演出现在开始!
刹那间锣鼓锁呐响起，浏阳鞭炮炸响震天动地。紧跟着笛子二胡洋琴小提琴悠悠跟上，音乐声中叶芳一个浅笑华丽转身。就这么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亮相，高人就看出了其中的端倪。
演出结束后好评如潮，但有一条消息不胫而走：那个漂亮报幕员的肚子大了。流言传播的速度快得有点惊人，几个关键词神秘抢眼：大美女，报幕员，中学生，大肚子………每一个字都充满诱惑性，每一个词都具有冲击力。
第二天发生的事情，让我们丈二金刚摸不到头脑。按规定大年初一开始，便要进行各大队巡回演出。离大队部还远着呢，就有一群一群的人迎上来。盯着那些女孩子仔细看，指指划划点点戳戳躲躲闪闪隐隐约约。
问他们有什么事，他们并不接茬哄的一声全跑开了。好不容易逮住一个蓬头垢面满脸菜色的家伙，却蔫不拉叽粘粘乎乎不男不女。低着个头眨巴个眼两只手不停搓来搓去，半天放不出一个响屁来。
到了大队部，首先安排好食宿及演出事项。半工半农抽空找到熟人一问，如同晴天霹雳头顶炸响。吓得赶紧跑回来，约何德何能还有我，开了个紧急三人会议。到底有没有这回事，现在还真是说不清楚。如去追查流言，又觉得老虎咬天无从下口。如果无动于衷，事情则会更加升温升级越传越远。
因为叶芳前面患过怪病，我们几个人心里多少有点虚。还是半工半农有经验，建议换个报幕员千万不能追根究底越刨越深。何德何能也赞同，我当然更是举双手赞同。只是应该找一个合适的说法，打枪的不要悄悄地干活。
吃过中饭，何德何能突然胃疼，双手抱住肚子痛苦万状的样子。我们几个核心人物包括叶芳赶紧踫头商量，最后的结果是护送校长返校。算来算去，唯一能走开的只有叶芳。她虽然是学生，但一直是学生干部又是领袖人物。至于报幕工作，换一个人问题也不大。
事情就这么定了，叶芳和另一个女孩陪何德何能回学校。半工半农和我带队继续下面的巡回演出，一场天大的事就这样压了下来。你还别说，冷处理效果真是不错，传言终于慢慢消失无影无踪。
半月之后巡演结束回到学校，所见所闻着实吓我一跳。何德何能的宿舍门口，贴着大红对联。不仔细看还以为是春联，结果却是婚联。上联是：文化革命好同志，下联是：教育战线新夫妻。横批最直接：结婚育人。
办公桌上摆着一小包糖，里面还有两支香烟呢。拆开看看，是浙江丽水生产的水果糖味道还不错。香烟牌子从来没听过，烟丝金黄色闻起来挺香。点上火抽两口，烟雾缭绕似散还聚。一肚子的疑惑不解，一肚子的问题多多。
何德何能结婚并不奇怪，毕竟离婚这么多年。凄风苦雨孤苦伶仃，结婚生子抱团取暖也是人之常情。关键问题是：新娘子到底是谁?这几个月发生的事太多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让人目不暇接无法理解。生活啊，你他娘的太复杂了，哎呀呀，头有点大了!
没错，新娘大家都认识，就是美丽可爱聪明善良的报幕员叶芳。怎么样，诸位看官朋友没想到吧?没想到的事还多着呢!我自小到大好奇心不减，凡事总想弄个明白。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中间人文，包括世界语外星人UFO。
帮我揭开谜底的是半工半农，指点迷津的是王大山人，帮忙成其好事的是菩萨主任。诸位看官朋友，请耐住性子听我慢慢道来，这里面的学问可大着呢。孔孟中庸之道，周易相生相克，矛盾普遍特殊，人性饮食男女。
何德何能装病回校当日，便请了老中医来瞧病。顺便也帮叶芳把了把脉，确定怀孕三月无疑。这一着非常关键，看似无意实则有心。如没怀孕则不露山不露水，如真怀孕则需慎而慎之。
一旦确定怀孕，何德何能再也不敢隐瞒一丝半毫。连夜找到菩萨主任，前因后果一五一十汇报清楚。至于到底谁是始作俑者，当然说不清道不明可谓千古之谜。黄强军不无可能，半工半农亦有接触。微力老师也很难说，就是何德何能也难摆脱干系。
因为叶芳患的是花痴，情况特殊又特殊。病中之事很难细述，病愈之后又一无所知。是否可以这样说，正常情况下，凡与叶芳接触的具有生育能力的雄性公民，都有这个嫌疑。患病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就谁也说不清楚了。与其张扬渲染寻拿原凶，不如低调处理另辟蹊径。
说到容易做到难。到底怎么个另辟蹊径?菩萨主任说：既然你们说王大山人如何了得，何不再去请教一二?事不宜迟，第二天一早何德何能冒雪前往临江。紧急拜见王大山人，取回一个锦囊。锦囊里有一黄色布笺，上面写着十六个字有点像是老人家的游击口诀:
有德有能
有喜有夫
有京有昌
有家有福
别看锦囊只有十六个字，何德何能横过来竖过去看了半天，还是云里霧里不知是啥意思。连夜赶到演出地点，找到半工半农解读。半工半农点上一支烟，腾云驾雾开始分析解读：我们先来通读一遍，找出关键字眼，有。每句都有这个字，可见其重要性。
再看第一句，有德有能。猛的看起来没头没脑莫名其妙，其实它的指示性非常明确。这句有两个意思，第一个意思是，褒扬某个人有德行有能力。第二个意思是暗指一个人，稍加点明就可以知道是你一一何德何能。半工半农确实有两下子，说得何德何能一楞一楞点头如鸡啄米。
第二句是有喜有夫。我不知道王大山人如何得知这一消息的?但凭走个台步就有人看出大肚子，说明江湖上确实有高人。有喜就是有孕，说的是一回事。后半句是有夫……说到这里，半工半农沉吟了一下。
何德何能很是紧张，正想解释半工半农摆摆手阻止了他：先听我说，后半句是接着前半句来的，而第二句又是紧接着第一句来的，对吧?何德何能又是一番鸡啄米。嗨，真看不出，半工半农还是一个称职的语文老师哦!
半工半农点上一支烟，继续吞云吐雾：去求见山人是以叶芳的名义，那自然所有的问题都是针对叶芳的。我们换个角度，站在叶芳这边来看情况就很清楚了。有德有能有喜有夫，就是说叶芳怀孕了有丈夫，丈夫是谁呢?就是有德有能的人。
上面我说过，那个人就是你。何德何能急着辩解，半工半农拦住他：你的意思我明白。正常情况下当然都有夫，这样说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多余的吗?说明什么?说明非正常。王大山人不是公安局长，也不是派出所长。只是排忧解难帮人善后，并不负责破案抓人。
也就是说，是谁睡了叶芳搞大肚子，不是山人关心的问题。也不是我们讨论的问题，对不对?何德何能歪着头想了想，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再说第三句有京有昌，有点费解，我还没完全看懂。
京应该是北京，昌可能是南昌，也许说的是你北京一个家，江西一个家。南昌代表江西也是可以的。半工半农还挺实诚，也挺谦虚。至于第四句有家有福，是说你们结婚成家有幸福有福气。现在我把这四句话连起来，意思大概是这样，你看对不对?
叶芳怀孕有丈夫了
丈夫就是何德何能
结婚成家美满幸福
北京旧家江西新家
半工半农烟是一支接一支抽，话是一句比一句精彩。何德何能又是惊奇又是佩服，但也不敢最后确定连夜屁颠屁颠去请示领导，菩萨主任是个大好人也是个热心人，大手一挥快人快语：既然命中注定这样，我们就按这个方案办。
叶芳和她家里我去协调，你抓紧时间筹办喜事。微力老师借到公社，组织参加全县农民短剧创作汇演。叶芳提前毕业，接微力老师的手教唱歌带文宣队。嗨，你别看菩萨主任平常眯眯笑憨乎乎的样子，办起大事来真是大将风度快刀斩乱麻!
也不知菩萨主任怎么同叶芳谈的，又是怎么同叶芳家里谈的?总之，叶芳家其他均满意，只有一点稍不如意。何德何能比叶芳父亲大了三岁，比叶芳母亲大了六岁。比叶芳呢，足足大了将近三十岁。在那个年代，也算是惊世骇俗的了。
叶芳呢，还是挺有主见的。既然事情都这样了，再清高固执也是无用。近来几天肚子里的小家伙，好像也有预感在里面手舞足蹈。母子连心，自然就油生出初次做母亲的柔情蜜意。内心深处真心涌现一丝谢意：校长大人，真是委屈你了，小女子容当后报!
说起提前毕业留校，叶芳也是满心欢喜。毕竟脱离农门为人师表了，这是多年梦中所求的啊!何德何能这些天也是波澜起伏，颇不平静。一会想到北京的妻儿，一会想到美貌的叶芳。生活中的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看样子就在这僻野乡间，坐拥娇妻弱子了此一生。
兵贵神速。合同签定立马履行，夜长则梦多梦多怕鬼多。正值春节期间，邀些亲朋好友三姑六婆，锣鼓锁呐爆竹酒肉热闹非凡。何德何能理发刮脸穿上中山装还挺精神，当然也有人戏谑：老牛吃嫩草。何德何能倒挺洒脱，嘿嘿一笑接上下句：光看就能饱。婚礼一结束，何德何能带上如夫人去浙江丽水看望父母双亲大人。
正如菩萨主任所言，开学初我就接到通知。临时抽调到公社，组织参加全县农民创作演出短剧比赛。几个骨干随我一同前往，乐队重新组建对外就称农民剧团。叶芳接我的手做了民办老师，教唱歌课带文宣队。叶芳国庆节后顺利产下一男婴，母子平安。至于孩子像谁，也很难说得清楚。
又过了好几年，上面下文把何德何能调了回去。先是在首都研究所，后来调去西昌做了什么副总指挥。也不知是真是假。叶芳也转了正，成为正式的公办教师。此时半工半农恍然大悟：哎呀呀，有京有昌这句说的是北京和西昌。不过，他早已不在学校，回到畜牧站后来提拔当了站长。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很多事情本来就说不清楚，要不那个什么歌里怎么会唱：生活是一道坎，生活是一团麻呢?写到这里，想说几句貌似哲理的酸话：历史只会重复不会重来，生活只会拐弯不会掉头。凡事想开就快乐放下就轻松，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