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想起朱自清的荷塘，我也悄悄地带上门驱车出去。
乡野初秋，花开依旧，山水依旧。走在小路上，清爽之气传遍全身，我慢慢地走。小路在野枣林的掩护下，蜿蜒向前。摘两三颗山枣放在嘴里，那丝丝甜味，直滑心底。淡淡的风挟着丝丝缕缕的清香，流入鼻翼，涤荡着身体的每一处，顿感心旷神怡。那花香，无声无息地勾着你，拽着你，让你毫不迟疑地追寻。
香味渐浓，一阵阵泌人心脾，浸润着身心的每一个毛孔、每一个细胞。顺着溪流潺潺的山谷，不知不觉到了路的尽头。眼前是一片桂花树林!
这是我最爱的桂花香呀!弥漫在空气的每一个角落，风里、阳光里、草地上都是它的味道。“揉碎黄金晚点轻，剪成碧玉叶层层”，那密密匝匝的叶子里，鹅黄色小花细细碎碎，像繁星点点。
闭上眼睛，伸出双手，触摸那花香的安宁，心在一瞬间陶醉、安静下来。我尽情的闻着，那岁月的芬芳，那年少的味道，在脑海里涟漪一般荡漾开来，揉碎了曾经的心事......我知道，这一束一束的桂花，有一半诗意，像是为我而绽放;其实还有一半烟火，是为母亲而馨香!
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一个盛夏，就要吃午饭，忽然听到狗叫声越来越近，不一会一位要饭的老人站在了门口。左手在胸前拉着一根绳子，绳子勒在肩上，后面捆着一个被子，被子的颜色和老人衣服的颜色都是一样的黑灰色。我已记不清老人的模样，只记得他的脸色、胸膛、手都和衣服颜色差不多，甚至比衣服更黑一些。上身、下身穿的还都是棉衣。老人敞着怀，棉裤腰用麻绳系着，裤腰、袖子更加多了一种颜色，汗水和灰土反复凝结，许多地方油光可鉴，汗水顺着老人脖子往棉衣上流。老人右手拿着一根棍子，靠着门，不说话，狗还在离老人不远处叫着，不过声音没原来大了。
我们家人口多，母亲刚烧好饭，还没坐下吃饭。桌子上是四盘素菜。母亲看到门口老人，走过去准备伸手去接老人的碗，一看是一个烂了半边的碗，我看母亲微微皱了皱眉头，轻轻说等一下，转身回厨房拿了个粗瓷碗(那时候几乎家家都是)盛满了饭，又用饭勺按了按，上面夹满菜，端给了老人。老人口里满是感谢，端着饭坐到邻居家的一棵桂花树下，从树上折了一根树枝，又折成两段，用树枝当做了筷子!母亲看到立马拿起饭桌上的一付筷子让我送给老人，老人又是一声声感谢。我回到屋里看看母亲在姥爷的屋里翻找着什么。不一会母亲拿了一套姥爷的衣服，又找了一条裤带去送给老人。老人哭着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向母亲磕头!母亲赶紧拉起了老人，说太热了，赶快换掉吧!
我家屋后是一个公共厕所，老人进去换了衣服，人清爽多了。把脱下的棉衣和被子用绳子捆在了一起，蹒跚着又向我家门口走来，我看到母亲又拿了一套姥爷的衣服，也向门口走去，老人到了门口又扑通跪了下来，母亲又赶紧拉起了老人，说“使不得!”
老人三步一回头地慢慢走了。望着地上老人留下的桂花树枝做的筷子，我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老人当时和我的姥爷仿佛年纪，或许还要小一些。母亲是看不得穷人受苦的，那天我们家都没有吃饱。
这事过去四十年了，每当桂花飘香的时候，我眼前时常勾勒出那两根桂花树枝的筷子印象，想起母亲的善良，想起那个可怜的老人，也更加思念和那个老人仿佛年纪的姥爷。如今，那棵记忆中的桂花树早已不在，那位老人和我的姥爷也早已不在，化为了尘埃。但是，那抹香，那份念，那份悲悯，却久久萦绕于心，从未消散。
最近看安萨里的《心灵的揭示》，心里总算有了一些释怀。世间所有的困苦，都只是为了等待一种结局，现世的繁华都是昙花一现。贫穷的人和善良的人，后世都能进入乐园。这是一种缥缈的美好，但我愿意相信它，我希望那位尝尽人间苦难的老人和我善良的姥爷一样得享天堂。我时常坐在思念深处，独自遥望西天。
一阵清风拂过，几朵花蕊飘飘而落，洒在我的脸上，把我的思绪带回这繁杂的尘世。回忆，温润了潮湿的心。斜阳下，守一树花开，我知道这不只是我的特权，但我用花开的心境，站成属于一个人的风景。
今夜，风斯斯文文的，月光轻落窗台。我将几粒桂花置于枕边，让花香入心，入念，入梦，梦里花好月圆。
(作者系中学教师，安徽淮南人。)
